chapter32.绑定

安祁摔门而出之后，郁深对着烛光坐了很久，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保持着看手臂红点的动作一动不动。

　　或许我应该趁着夜黑风高，抹去在青墨轩所有的痕迹，重新掩身与黑暗之下！郁深心里想，从此之后，郁深这个人就将会和多年前那个被灭门的少年一样，查无此人。

　　虽然这样想，烛光下的身影依旧宛如磬石纹丝不动，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叫嚣：师哥信我！

　　师哥信我吗？

　　郁深脸上露出痛苦的纠结，五官挤在一起，小眼睛更加小了。他去过很多地方，从来可以离开的决然，在他心里，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足以让他留恋，他从黑暗中绝地而生，也理应在黑暗中走向死亡。

　　“郁深，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心中叫嚣的力量感受到主人的迟疑，再次适时响起未央宫外那句清冷的嗓音之下，少许温柔的话。

　　一股风闯进屋子，烛台中心的火苗慌乱不堪，不断闪动，昏黄的墙壁上，灰色的影子怡然不动。空荡的房间低低回荡一句轻声呢喃：“父亲，孩儿真的不知该如何了！”

　　烛火自保的能力简直可以忽略，并没有逃脱熄灭的命运，微弱的光亮最后还是认命的熄灭，融入黑暗，随之淹没的，还有珠光下单薄的身影。

　　蜡烛熄灭的那一刻，压在肩上的犹豫似乎也一概不见了，这或许就是父亲给他的答案吧！郁深慢慢站起身，活动一下身子，坐的太久，有些麻了。

　　他顺手揉揉胸口，好像什么东西积压在心口，越发觉得闷闷的。

　　单薄的衣衫之下，一块硬物引起他的注意，他将手探进衣服里，手指碰到一块温凉，动作一顿，大约过了三秒，他掏出那个物件，物件离开衣服的那一刻，一抹微弱的光亮忽的亮起，将其包裹起来。

　　烛台上，原本黑寂的地方，烛光亮的发白，外围几抹橙色随着烛火跳跃。

　　郁深将手中的物件看得清楚，那是一块玉佩，通体大致是一个园形，赤红色与凝脂色相互称托，燃起一片火海，一只神鸟羽翼丰满，浴火而生，嘴中衔着一个翠绿色的圆环。

　　这块玉佩是同柯凝那块生辰礼一起做的，这块玉佩不赶时间，他迟了几日才去那铺子将其拿回来，之后就一直随身带着，放在心口的位置。

　　他又将其小心翼翼的放在衣服里，对着烛火凝神看了一会儿，神情慢慢放松，眼底里透着思念：“谢谢父亲，孩儿明白了！”

　　于是本打算偷偷摸摸离开的人鬼鬼祟祟的摸来一坛酒，在夜半时分，其他人都在床上梦周公的时候，他枕着胳膊躺在屋檐上，等那个人回来，给他一个判决。

　　他静静梳理今天发生的事情，心中暗自做打算。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听到院子里熟悉的脚步声后，所有声响悉数收起来，只有嘴角悄悄扬起来了。

　　柯凝一语道破郁深与冷家的关系，实属意外，事实证明，不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当年风光无两的冷家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了。

郁深从旁边的人口中听到冷家二字时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遍身彻寒，慌乱使他顾不上柯凝一句句诘问，拼命想要抓住一丝理智用来仔细回想屋里有什么是必须要带走的。

　　但是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露出的破绽，他止不住的去想，除了柯凝，知晓的人还有谁？柯凝究竟知道到哪一步，郁深对此一无所知。

　　郁深的脸上撒着月光，却依旧惨淡无光，他还没有从震惊之中缓过来。柯凝不想把人逼得紧了，仰头喝了几口酒，塞进郁深怀里：“什么时候也学会偷酒了？”

　　郁深拿的酒名叫离人笑，香气浓烈，后味有些苦涩，正如那名字——离别的愁绪一颗心脏不足以承受，牵强的笑容泛着心酸。

　　这样的酒青墨轩不会有，郁深跟在柯凝身边久了，柯凝心中也猜的差不多，书院里有这酒，郁深还敢跑去偷酒的，怕也就是秦望言的院子了。

　　想到这，柯凝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弑杀的肃气。他抬头看看时间不早了，想到今夜过后又是诸多繁杂之事，不免感到疲惫，伸手捏捏眉心。

　　郁深还是一言不发，若是往日，柯凝会给郁深足够的时间，让他自己去想明白，等着他来问。但是柯凝今天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他在心中组织了一番说辞，慢慢开口：

　　“起初我确实对你身份有所怀疑，来书院的人，有几个是简单如清水的，想来也并未放在心上，既然白师兄能让你通过选拔，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

　　“你是冷家之后，是母亲告诉我的。”

　　说到这，郁深抬起头，眼中探寻的意味过于明显，柯凝知道他不信，心中也无奈：“在此之前，我从未想到，我们柯家与冷家似乎还有一些渊源...你父亲死之前，曾经来找过我父亲。”

　　旁边的人一直仔细听着，一个字也没敢错过，听到此，依旧保持沉默，饶是过了这么久，听到自己心里最敬爱的父亲，少年的手还是不可抑制的颤抖：“我父亲可是说了什么？”

　　柯凝摇摇头：“不知。”

　　“冷家事变那年，我初入朝堂，跟随赵将军出军北关，回来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对其了解并不多，我们柯家，也并未因此产生什么变故。”

　　之所以是没有变故，是因为柯家与冷家并无深交，所以没有收到牵连，不然柯凝也不会这几年平步青云，郁深自然听得出柯凝话中的意思。

　　“父亲直至死前，都没有告诉任何人，柯家与冷家，究竟是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嘱托母亲，不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你。”

　　郁深当头一盆冷水浇灭所有的希望，和柯凝一样，他从未在自己父亲口中听到两家有什么联系，不曾想，能在柯凝口中得到冷家灭门的线索，只是希望来突然，还不够他喘口气，失望来得更快，柯凝并不能告诉他什么实质性的信息。但是这对郁深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有新的入手点去查当年的事情。

　　柯凝也知道郁深心里急，开口安慰道：“莫急，事情过了好几年，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什么也是情理之中。”

　　郁深点点头，转而想到柯凝说的话，惊讶的问道：“师哥已经查过了？”

　　“嗯，母亲告诉我之后，我就派人着手暗中调查，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发现。所有证据都指向冷家谋反，计划如此缜密，想来也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柯凝没有告诉郁深，不仅不会露出马脚，还将所有线索都斩断了，当年主事彻查冷家谋反之事的是当今丞相秦科阳，除此人之外，其他人都在这几年相继逝世，一些知道内情的人也是查无此人，不是死了就是不知所踪。

　　任是平常人都明白，这事透着蹊跷，柯凝越发谨慎，不敢轻举妄动，命心腹暗中调查。

　　冷家和柯家藏着一个秘密，知道柯凝的父亲死之前都不想让其大白天下，可见其背后藏着多少难以探查的东西。冷家灭门，为何柯家相安无事？

　　柯凝一直苦思不得其解，今日刺杀倒是给他一个新思路，一直以来，那只查不清来历的刺杀队伍，是否和这个秘密有关？

　　平白的，多了五个人...

　　难道是已经察觉到柯凝在查冷家灭门的真相了么，所以给柯凝一个不轻不重的警告？

　　所有的一切，柯凝都无从得知，只有一直查下去，才能知道他想知道的答案。

　　“或许，从你我父亲开始，柯家和冷家的生死就绑在一起，郁深，我从来都不是你对立面的仇人！”

　　柯凝不知道他的话如今在郁深心里是否会有可信度，但是他必须说下去：“我知道，冷家灭门，柯家却如日中天，任凭是谁，心里也难以相信我所说的话。但是有可能这就是对方打得主意，如今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实在是太过被动。”

　　柯凝与郁深在一起的常态都是郁深讲书院发生的趣事，柯凝在一边，慢慢翻看书案上的东西，一边慢慢听着，偶尔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今天一反常态，一直是柯凝在说，郁深在一旁长久沉默。他知道郁深一时难以接受，没有继续出声，说的口干舌燥，复而拿过郁深怀里的酒坛，一口一口的喝。忍不住皱起眉头，太苦涩了，真难喝，也不知道秦望言为什么会喜爱收藏这种酒。

　　柯凝还是不习惯喝这酒，一只手指勾住坛口，垂放在膝盖边上，忽然手下酒坛被旁边的人夺走，仰头就是一顿猛灌，郁深酒量不低，只是进书院后柯凝一直不让多喝酒，今日猛地这么喝，也有些经受不住，一时呛酒，抚着胸口咳了几下。

　　直到那坛酒喝完，谁都没有开口，时间一点一点在消失，天边已经开始泛起白色，按照青墨轩的规矩，郁深应该起床同柯凝一起练功了。

　　“师哥...我想相信你，但是我不敢...”少年独有的透亮嗓音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夜无眠加上苦涩的酒，郁深的嗓子有些沙哑，他的话更是有些哽咽，让人不免心神一晃，以为眼前是一个历经世事悲戚的老人。

　　没有多余的话，一句话足矣，重重的砸在柯凝的心上，化作细细麻麻的针尖，刺穿他的心脏，苦痛难捱。

　　郁深要强，不愿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自己怯弱的那一面，少有的几次，柯凝都在场。他想要去抱抱他，也就那么做了，他一手拦过郁深，轻轻圈在怀中，一手轻轻按在柔软的头发上，一手放在后背，轻轻的拍一拍。

　　从冷家的旧事再次被提起时，柯凝就知道，他和郁深之间，将会横亘一条无形的长河，里面流淌着随之冷家灭门而去的秘密，时时刻刻冲散着郁深的勇气与信任。

　　但幸好，郁深朝他迈出了第一步！

　　既然如此，那剩下的那些路，让他一个人走过就好！

　　黑夜里备受沉默煎熬的不止郁深一人，还有柯凝，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无不在紧张中度过，他的大脑思绪很乱，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听到那句话后，在郁深看不到的地方，他笑了，嘴角扬的很高，眼里含着温柔，柔和了黑夜：“那就赌一把，我赌你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