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化形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生活在武当山上了。大概是那年被人撵出家门，走投无路之下才闯入的。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道观，也没有那么多来上香的香客和旅客。

作为一只猫，人对我来说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

不过有两个人例外。

第一个人呢，距离现在很久很久了。按照现在的说法，我在二十世纪初就认识他了，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爱着青袍执折扇，一手抱了我就去梨园听戏。我也由此得了名字——青衣。

第二个人是武当山上的一个小道士，辈分不高还爱偷懒，太极髻总是扎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我爱在饭点去找他，他就会分我一半他的馒头。这个人和少爷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奇怪的是，身上的味道都一模一样，是那种随处可见的青草味道，还带了点点泥土气息。

王也下了一场大雨啊 ，你这小猫咪，都不会找个地方躲雨么？

我淋了一场雨，又累又饿，看见他简直就像是看见救星，喵呜一声就扑了上去，弄脏了他道袍的衣角。

王也真是麻烦。

口中嫌弃着，但他还是抱起了我，用道袍裹住我瑟瑟发抖的小身子。

王也伟师叔——

他嬉笑着拽住路过人的衣角。

王也吹风机借我用用呗～

那人轻轻敲了一下他脑壳，笑说他偷懒都成火候了，可还是把吹风机借给了他。

王也小猫咪，吹干了毛，睡好觉，你还是要走。

王也我可不想养个小麻烦。

他太极功夫不错，抚摸我的手法也不错，我歪歪脑壳，用异色的双瞳可怜巴巴地看他。

青衣喵～

王也撒娇也没用。

他没好气地推开我。

王也不过就凭你，一只猫活下去真是天方夜谭。

王也我会找个愿意养你的人的。

我很着急。

“你不要赶我走，我很乖，不捣乱，我吃的也少！”

可是他听到的是。

青衣喵喵喵～

可是他还是读懂了我的眼神。

又退了一步。

王也好啦好啦，且允许你在我这呆几天。

王也就几天。

“就知道你最好啦！”

青衣喵喵～

他无奈地笑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夜半，

我趁他熟睡，悄悄钻进他怀中。

就像好久好久之前一样，那个人白天带我游山玩水，晚上一同入眠。

那个人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居无定所。

我以为所有的人类都和他一样。

被丢弃，被虐待。

原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叮铃铃叮铃铃铃——

闹钟响了。

王也该去上早课咯！

王也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手放下时，摸到一个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

王也你个小猫咪，怎么跑我床上……

他看了一眼，蓦然僵住。

哪里有什么小猫咪？

分明是个姑娘睡在他旁边！那姑娘眉眼修长，脸蛋却是圆嘟嘟的婴儿肥，浅色的嘴唇桃花瓣一般的娇嫩。

罪过啊罪过。

王也我去，哪来的姑娘。

他小心翼翼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猫咪的身影。

王也姑娘，醒醒醒醒，你躺错地方啦！

他还纳罕，如果有人靠近自己，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青衣什么姑娘啊，是小猫咪！

我还没察觉出不对劲，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王也猫咪？

王也眯了眯眼，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王也真是个小祖宗诶。

王也把我拎出温暖的被窝。

青衣小猫咪又不用上早课，为什么不能睡懒觉！

青衣咦？

青衣小王也你怎么变小了？

王也看了看自己简陋的房间，没看见镜子，就把我丢在窗户面前。

王也喏，你看看，哪里来的小猫咪？

青衣这么可爱的人类，真的是我？！

我好兴奋地扑在窗户面前。

那双眼睛闭着的时候眼尾细长，睁开时眼型却圆润如杏核，一蓝一红的双色瞳仁，闪烁着天真无邪的光泽。

王也脸色一反常态地凝重，掐掐指诀，眉头却是一紧。原本有些松垮的嘴唇紧绷起来，看上去十分严肃。

王也妖吗？居然看不出你的走向。

青衣什么走向？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勉强一笑。

王也你先呆在这里，我要去上早课了。

王也不要乱跑，等我回来解决你的事情。

青衣我的事情很麻烦吗？变成人这件事？

王也麻烦的不是变成人，而是别人承认你是人。

他摸摸我的头。

王也对了，你有名字吗？

青衣有的！我叫青衣

青衣就是会在戏台上唱很好听的戏的青衣。

王也嗯，好。

王也你在这等着，不要慌。

后来这几天，他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他带我跑了各种各样的地方，还让我背一些被称为身份和背景的东西，别人问起来，我就背出来。

不过，他不许我告诉别人，我是猫变的。

这件事，他知道，被称为太师爷的那个人知道，那个叫赵董的胖子也知道。

其他的人，小王也要求我保密。

异色的双瞳也被法术覆盖，变成了常人一般的黑。

王也你呀，

王也咬着后槽牙指我脑门。

王也不许喊我小王也！

青衣可是别人都可以喊。

王也我辈分低，长辈们喊也就算了，你年纪小，这样喊人是不礼貌的。

他很认真很耐心地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

我做猫的时候最爱趴在树上看他练功，知道他爱偷懒。

王也记住了，你现在十七岁，

王也姓王，是孤儿。

王也现在是我的徒弟，

王也你要喊我师父。

青衣师父～

喊什么都可以，只要在他身边，我都很安心。

更何况，我现在是个人了，以前不能干的事，现在都可以尝试了。

作为人，我可以和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了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