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随心道万幸,看来以后不能一股脑想到什么说什么了,得把嘴把严实了,不然又弄出什么岔子就彻底没戏了,他还想多陪陪师昧然后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来着,所以现在......以后的时间里他都得小心翼翼的。
他知道师昧是个十分警惕的人,所以一定、千万、万万不能让他发现猫腻。
在祠堂里度过了有惊无险的几个时辰,辞随抬头看向祠堂外,已是戌时。
明月半墙,枯影斑驳,风移影动。月华铺满了回李单家的小径,径中缀着一对人,夜风穿梭在密林深处,惹得树上稀离的叶窣窣作响。
师昧骤然驻足,仰头向着天,也许此刻,心就是他的眼,他用眼受着灼灼的月光,涤着脏透了的心。
“今夜有月否?”他问。
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又被风聚起来扬到辞随耳中,比起这满含愁思的言语,其实,他更喜欢师昧平时的淡然,那样的语气听起来虽然会很冷淡,却也不至于让人痛心。
他丢了之前玩世不恭的态度,也不刻意提着嗓,道:“有啊,很圆,很亮——就像你一样。”
“......”师昧不语,扭了扭头,走了。
辞随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其实他说的后半句声音压的很低,他也没想过叫师昧听到这话,师昧也不可能听得见,只是他怕被听见,却又忍不住想说出来。
但,有些话,有些事,埋在心里就好,不必叫他人知道,又奈何要讲出来?
徒增他人烦恼罢了。
回到李单家中,屋里并没有熄灯,而堂屋的八仙桌上摆了一桌子菜,是李单做的,他平时是个刀子嘴的人,还有些不近人情,实则心就像豆腐,软的一塌糊涂。
小熹也没有吃晚膳,都在等他们回来一块吃。
用完膳,在这深山老林之中亦无他事可做,除了祠堂的伤患情况外,几人亦没有其他可聊之处,辞随在院中吹了吹风,李单和师昧都回到屋中歇息了。
良久,辞随进到于师昧同歇的屋里。这几日他都与师昧同住,榻不算大,两个成年人有些许挤,但师昧还是给他腾出了一大块地,自己则缩成一团,生怕别人地儿不够睡。
是夜,村子里很静,没有犬吠,也没有兽嗥,就连虫吟也变小声了,辞随能清晰听到师昧平缓舒长的呼吸,他看着师昧,微叹一口气,也爬上了床榻。
刚躺下内衫里就掉了一个月白色锦囊,他攥着那只小小的锦囊,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师昧时,那时他才七岁。
十几年前,彩蝶镇惊现天裂,晚夜玉衡长老为了修补天裂不幸身陨,后又在怀罪大师景助下得以死而复生,由于其魂魄神识不稳,须闭关调休五年。
这期间楚宗师一弟子墨微雨下山历练,一弟子薛子名留在派中晋修,一弟子师明净到孤月夜切磋技艺。
师昧出发前已经捎了书信去,不用这么着急进孤月夜,这一连赶了几天路,说不累是假的,他在一家小茶楼前驻了足。
说是茶楼,不如说也是食肆,喝茶用膳一体,其实挺方便。
霖灵屿富庶,饶是这样也并不是每家铺子都生意红火,这家食肆生意就很惨淡,店里除了一个伙计就没个客人,伙计在柜台四处张望,试图揽客。
伙计看见师昧要踏进店门的脚就兴冲冲跑过去,搓着手打量师昧,询问道:
“这位客官,请问您想吃点什么?我们店虽然打着茶楼的招牌,却也是吃食的地儿。”
师昧不语,伙计有些为难,欲开口师昧就回答说,“麻烦您先沏壶茶吧,何种茶都可。”
“诶,好嘞,这就去。”伙计应的爽快,一点不含糊,他一看就知道眼前这位客官是有钱人,他可不想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而且说不定这客官还会在店里吃点,又道:“那客官,您先想想你要吃点什么,待会小的来也好去安排不是。”
“那麻烦店家了。”
伙计走了,师昧摘了幂篱,嗫嚅了一句,“霖灵屿当真是富余啊。”
谁说不是呢!孤月夜之前属上修地界,而如今亦无上下修界之分。
但在当时,上修界本就比下修界富庶,孤月夜所处的霖灵屿更是富甲一方,此乃修真界公认的事实。
初到霖灵屿时师昧也不得不感慨一番这里堆金积玉。琳琅满目的商品、灯火通明的市井、人潮攒动的街巷,目之所及,无不用“奢华”二字形容。
与下修界比起来,说是“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为过。
但再是富甲一方的地方也会有整日愁上顿没下顿的穷人,在街上要饭讨日子过的也不是少数。人都是为自己的自私的动物,只要自己过好了,谁会去管其他人的死活?
师昧闲着无事便在街上扫视一番,目光无意投向一处不起眼的巷子。这里的建筑栉比鳞次,那巷子里分不到光非常黑,但师昧看见了一双很亮的眼睛——幽绿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虽然亮,但是看着太让人难受,里面没有活下去的希望,没有生气,死了一般,像装饰一样点缀在脏兮兮的脸上。
巷子很黑,但看久了就看的清楚了。师昧看清了里面是有个人,是个七八岁的孩童,穿着破烂,像是几块破布松垮垮的披在肩头,头发也乱糟糟。
看了一会,巷子里的小孩也察觉到了他人的目光,一抬头视线就与师昧撞个正着,他二话没说就拔腿往巷子深处跑,估计这小孩是吓着了,尽管如此,师昧还是追了去。
别看这小孩骨瘦嶙峋,身上没几斤肉,一阵大风都能刮几丈远,跑得还挺快,一会就没影了,不过再怎么也肯定跑不过师昧,见不着影十有八九是躲起来了,师昧也不找,他对着巷子口说:
“那个,那个小兄弟,我是......”他想说自己是修仙之人不会伤害他,但又怕他听不懂,张了张嘴又闭上,从里衣中拿出个月白色的锦囊,继而开口道:“小兄弟,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就是想、就是看你这样是在不忍心,我这里有些银两,你拿去用吧,虽然不能一直帮你,但这些银两也够你过一阵了。”
说罢师昧放下钱袋就走了,小孩听见没动静了从墙后面钻出来,这时师昧已经走出巷子了。
这是辞随第一次遇见师昧,师昧给七岁的他带来了想活下去的希望,他躺在床上,看着月白色的锦囊哭了。
他现在还记得师昧十年前看他的眼神,怜悯又温柔,那双桃花眼顾盼生情,里头春水细软,不盈一握。每每想起那次与师昧对视,好似被暖春包裹般温暖,师昧的眼里装着整个春天,看一眼能叫人忘寒生暖,看一眼就让人忘不了。
可是......再也见不到他那双越鸟南栖的眼了。如果能让师昧美眸重见光明,他就算死也在所不辞!
他把锦囊揣了怀里,看着师昧的背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师昧没在榻上,应是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