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来自旱鸭子的认证

　　有些时候在他显得有点蓄意的目光下倒让我开始莫名心虚了。我尤其害怕别人不加杂质的善意，那其中的炽烈和真挚握在手心只会愈发滚烫。裴言洲并没有等我的回复，一双眼睛只是望着江心那一片漆黑不见底的深水。

　　就这样两相沉默地坐了段时间，裴言洲倒是先慨叹了一句：“算着时间，两天后早上你们就要回去了？”我答了声“是”，听他继续说：“琅华县我基本没来过，即便转行做导游后也很少进景点。”

　　“先生以前……”我犹豫开口，原本只是想问他去过的城市，没想到他曲解成了另外一种意思，“以前是工程师。后来因伤调配到后勤去干了几个月，最后我自己办理离职了。”由他和盘托出，总好过我刨根问底。只不过有些尴尬，我不太好答他的话而已。

　　他转而问我：“这几天感觉你好像有心事，是旅途不愉快吗？”我摇头，“没有，肃南是一座很不错的城市。”他笑了笑，言语间颇有点戏谑的意思：“只是城市很不错吗？那……人怎么样？”

　　十几秒的无言和空白过去后我莞尔一笑，双手不自觉交叠在膝盖上。“先生就不要开玩笑了。”裴言洲也不禁笑了笑，起身去近处的店铺点了两杯红茶，将其中一瓶杯给我。我没立刻掀开盖子，而是捂着温热的纸杯。

　　“先生是哪年生人？”突然有些好奇，所以就没忍住开口问他。但很快我就为自己的莽撞和贸然而后悔，认识他不过几天就打听得这么细，实在有点招人讨厌了。只是臆想中他的窘迫并没有发生，而是很自然地回答我。

　　“九零年，三十二。”

　　我算了算，刚好大我五岁。二十七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压着三十的边，踩着二十的线。同龄人已经三年抱俩，而我和微砚还在纠结明后天吃什么。熬锯似的熬了二十多年，都互相憋着不谈恋爱不结婚。

　　古城的晚风也可以别有一番浪漫——它吹去了都市里的焦虑和不安，空余下这里手牵着手的热恋中的男女，独自出门散心疗愈的散客和蜜月的新婚夫妻。当它越过山岚，拂过人海的时候，便胜却人世间大多数可以用语言文字表述出来的风景。

　　“先生，那我先去找微砚，刚才她在音乐酒吧，这会也应该出来了。”我起身，理了理裙摆。裴言洲嘱咐我注意安全后就没了后话，我沿着河岸向微砚那边走去。原以为现在是淡季，人也多不到哪去，没想到这里人却不少。

　　我慢慢向前，但不想突然被人推搡了一下。一瞬地转天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嘴里就先呛了口江水。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我不住地在水面上扑腾，妄图抓住一点可以让我借到力的东西。确切的事实就是我不会水，是一只标准的迁苏旱鸭子。可能是我挣扎的样子可怜又可笑，岸边围观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越来越多。

　　只可惜我平时对于溺水自救的生活常识从来稀缺，这次切身体验了一番，观感实在不好。我不由看向岸上，他们或是抱着手臂，或是三言两语。江水淹到了脖颈，我再向岸上望去，方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群魑魅魍魉，尖嘴獠牙的样子唬了我一跳。

　　渐渐快没了力气，眼前景物也有点失色。身体沉得抬不起来，求生显得愈发多余。我听他们在议论有人落水了，声音却开始模糊。人群前好像看到了微砚的身影，她脱了外套要下水，但眼下我自己也自身难保，对她的鲁莽行径无法制止。

　　她没下水——有人拦住了她。那人的样貌我在水下也只能看个大概，身量高，是个男子。他脱掉鞋子，纵身一跃扎进水里。然后就是一双手臂轻轻环住我的后腰带着我浮出水面。

　　人声重新开始沸腾起来。

　　微砚蹲在岸上喜极而泣。他的脸我瞧得明了了，是裴言洲。我从没有像今天，像现在这样看过他。在这里再没看见他平日里用来遮掩的温柔和内向，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忧虑焦心。他抱着我上了岸，打电话叫来了就近的医务急救站。

　　护士将我抬上车子，裴言洲和微砚一同随行，一行人就这样坐在鸣着笛声的救护车上去了医院。路上护士简单给我做了心率监测，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微砚才舒了口气。“刚才我差点就要下水了，你说也就一会没见怎么就掉下去了？”

　　我也还在迷糊。于是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应该是人比较多，常有的事。不过是我不太幸运，刚好轮到我身上了而已。”微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就你这么无所谓了。”而后护士问了我服药情况和既往病史，犹豫后开口：

　　“劳拉和相当一部分西药都不能一起服用，我们也就不给你开别的了，也免得引起药物反应，一会送到医院留观几个小时后要是没事就先回去吧，喝点姜汤，别感冒发烧。”她停了下，最后目光落在微砚和裴言洲身上：“谁是她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