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易园宴客那日,易园张灯结彩,相貌堂堂的易生荣站在正门口,双手搭在胖胖的肚皮上,憨态可掬。
平易近人。
这是刘姜对他的评价。
司马迁小声对刘姜道:“易家号称易半城,怎么人这么少?”
大汉立国不过七十年,民间还留有春秋战国遗风,故而易生荣高规格的接待不是因为她,而是樊会一家。
当然,像易家这种大户嗅觉比普通人要敏锐些,知道刘姜身份敏感,为避免出现意外,樊会再进牢,只有易生荣一人接待。
刘姜深知看破不说破的道理,把玩着腰间玉佩上的穗子,漫不经心道:“管他呢。”
因是私宴,座次排列的并不严谨,刘姜和易生荣相互推让了半天,最终易生荣坐主桌,樊会父母侧陪,刘姜坐客首,司马迁和樊会按照序齿排列。
樊会今日穿了一身新衣,按照民间禁忌,从牢里出来要烧掉坐牢时穿的衣裳,以驱散秽气。
他这身衣裳是樊母亲手缝制,虽然手艺比不上宫里的,但心思花的足足的,领口袖口绣满了时兴的兽纹。
不过有个小问题。
他这件衣裳是红色的。
今上下旨定服色,以红色为尊,青绿其次,第三为黑色,平民只能穿杂采之衣。
按照身份,樊会没有资格穿红色,而在场几人最有资格穿红色的……
司马迁下意识望向刘姜。
刘姜揶揄樊会道:“樊会,你父母总说你不孝顺,但你今日肯穿这件衣裳,足以证明你对双亲的敬重。”
若是皮肤白皙之人穿红色,更加衬得肌肤白里透红,若是皮肤黑色或者黄色穿红色,那就显得人更加黑,且没有精神。
易生荣不解其意。
樊母笑着解释道:“公主是说,犬子穿红色显得人更黑更没精神。”
易生荣恍然大悟,一拍桌子,道:“我说今日见小会总觉得他没什么精神,还以为他在狱中吃苦,原来是衣裳的缘故。”
说完,他拍拍手,便有下人捧着东西进来。
作为东道主,作为长辈,他自然要给刘姜等人备礼,以彰显他的热情好客。
易生荣哈哈笑道:“你们三个各自挑个喜欢的,若是都不喜欢,库房里还有,不用跟我客气。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我都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
一共三样礼物,一支白鹤骨笛、一方端砚,还有一套精致的马具。
哪个给谁一目了然。
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刘姜地位最高,所以她先挑,她便挑了骨笛,司马迁非常懂事的收了砚台,最终精致的马具落在樊会手上。
易生荣对刘姜的好感倍增,来之前以为她是个骄横跋扈的公主,没想到这么懂事。
“来来来,这是私宴,大家都不要客气,某一向不会待客,各位请自便啊,就像是自己家一样。”
刘姜倒还好,反倒是司马迁有些不自在——他坐在樊父樊母旁边。
樊会以为他不太想让他随行,含蓄的将案几朝刘姜处挪了几寸——以为长辈们没看到,实际上三个长辈看破不说破罢了。
他低声道:“司马公子怎么了?不欢迎我跟你们同行?”
刘姜瞥了眼司马迁,小声回道:“不是。估计他无法接受你家的财力。”
樊会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下,点头认同道:“别说他了,就是我这几天也云山雾罩的。
当初跟爹娘要5000金,他们摆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好像拿出5000金他们一天只能吃一餐饭。
谁知道,一出手就能拿出20万金,把我都下了一跳。我问他俩家里究竟有多少钱,然后没有问出来。”
说完,他双手一摊十分无奈。
堂上三位长辈尴尬笑笑,樊母笑骂樊会道:“还不是怕你乱花钱。”
樊父则安慰司马迁道:“公子一看就是懂事的孩子,所以家里有多少钱都不瞒着,犬子年少无知,我和他娘只能这样……”
这下司马迁就更尴尬了。
见此,刘姜心情更加美丽,揶揄他道:“司马公子不用妄自菲薄,等回到长安城,我赐你五十万金。”
司马迁翻了个白眼,道:“你有那么多钱吗?”
“当然有。这些年我的吃穿用度都是从宫里出的,封地的收入一直封存在少府,五十万金小意思了。”
樊会好奇道:“为什么是五十万金?”
“按照《汉律》,五十万金可以买一条命。”刘姜随口道,“几个将军打败仗,按律当死,然后花五十万金赎条命。”
樊会喃喃道:“那我可省点花。”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刘姜道:“你要孝顺点儿,别让你爹有花这个钱的机会。”
“对,你说……”
樊会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她并不是祝他将来打仗毫无败绩,而是认为他压根就不该上战场。
一时间他羞愤难当,面色涨的通红,把刚刚移过去的桌子狠狠搬离她一尺。
三个长辈嘿嘿一笑,尤其是樊母,笑得跟朵花似的,她跟丈夫对视一眼,就知道刘姜有的是办法挤兑儿子。
樊会望向对面司马迁,指着刘姜愤愤道:“她嘴巴这么刻薄,就没人打她吗?”
“她是公主诶。”司马迁双手一摊,表示十分无奈。
三个长辈互相对视,顿觉他们在场三个小的有些不自在,易生荣心想樊会对易园十分熟悉,不如他们找个借口离开。
但刘姜若是普通少年,易生荣早就找理由离开,然她是公主,他作为东道主,必须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正当易生荣冥思苦想之际,这时有仆人匆匆而来。
易生荣欣喜,这不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吗?,赶紧道:“何事?”
老仆道:“七里河庄子的井里发现一具男尸,是被砍死的。看相貌是个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却穿了件藏蓝麻布衣裳,周围没有人认识他。”
易生荣的脸色有些难看。
家丑不可外扬。
正当易生荣头疼之外,这时又有两个人进来,吵得不可开交。
樊父恰好认识两人,便跟三个小的介绍道:“左边的那个叫易和壁,右边的那个叫李生,是本地有名的儒生。”
樊母不禁奇怪道:“你们俩不是结了儿女亲家,怎么会吵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