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

张铭能进周深家，他有周深家前院的钥匙，房子的也有，还有其它不知名的大大小小的一共十来把，是周深前几天给的。张铭还挺奇怪，周深一般不会给别人自己家的钥匙呀，这怎么主动给，还一下给全套钥匙……

他一进门就看到门口的树下撑着一把伞，还以为是周深放在别处结果让风吹到树下的。他走过去把伞拿开，就看到放在地上的是一个酒红色的小盒子，方方正正，还是绒面的。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晶莹光滑的表面，一对鹿角和一条鲸鱼叠合在一起，个性十足。拿起来凑到眼前仔细看，就发现因为时间久了，戒圈处还有些许的磨损，但不太明显。

张铭还有点认不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但敢确定是周深的，怕淋雨就拿回了屋。

“阿铭！璐璐！金华姐！”与清澈的童音极其相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璐璐从屋里面拿了把伞出来，从金浩森车旁边扶着周深往回走。

“我们回来了，我先去停车，门别关等等我哈。”金浩森开着车去找地方停了。

“璐璐……璐璐是你吗？”

“对啊深哥，咱们回屋待会儿好吗？”

“嗯……等等……”周深快速摸索着到厨房门口，“阿铭，我酒呢？”

“你别一回来就喝啊……等等再说。”张铭一口回绝。

“不是，你拿来。”眼看周深就要往厨房里走，他一过来大家切菜的就都得收刀，不然他脾气一上来摸到什么就抢什么。

大家这时就只能顺着周深，乖乖倒好酒递给他，看着一脸满足的周深出厨房的背影，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是真的，好久之前，可能是他刚搬到这座建筑里的时候，他就曾经一头扎进厨房。只是因为没达到某个目的，就猛地抓到什么抢什么，不巧，一把还算娇小的水果刀并没有逃过他的“魔爪”，让他抓到了，挺白皙的手指不分青红皂白地顶在了锋利的刀尖上……

张铭在周深接过酒杯的时候还瞥了一眼他右手食指上留存着的那条约莫半寸多长的疤。

“哎……他怎么越活越像个小孩了……”

璐璐收了伞准备继续进厨房干活，看着周深蹒跚着从身旁经过，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下头，就看到周深已经接近了门口的台阶。

等到璐璐回过神来冲过去要扶着周深下台阶的时候，周深一个踩空，“咚咚咣咣”地滚了下去。

“哎~哎哎~哎……呀……”

“叮当”……

“深哥你慢点啊！”

“怎么了怎么了？璐璐我说了要你看好周深啊！”金华和张铭闻声赶来。

大家都呆呆地站在台阶上，看着已经迷失方向的周深，他半仰着坐在前院的地上，滚了一身因下雨而湿润的泥土；手边还躺着一个酒杯，空空荡荡的在地上打转。

周深就这么坐在那里，一点一点地弯下腰来，慢慢地匍匐在地上，又很快抓住了酒杯，晃了晃，但他发现了，酒洒光了，是空的。然后他的表情又能引发人的思考：歪歪脑袋，皱了皱眉头，然后紧紧抿住嘴巴，感觉要哭了的样子。

他确实越来越像个幼儿了，有时候幼稚得有时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候又暴躁得令人害怕——也可能是医生给他的、延长生命的药物的作用，让他逐渐控制不住情绪，逐渐记不住他本是愿意记住的事情。

“哎老周，你起来啊，我给你再倒点，说过了让你等人来陪你下楼梯……哎你等等……”

周深摸索着向前走，双手在半空中乱抓，当指尖触碰到那棵树的时候，他又蹲下来，紧张地在地上找着什么。

“深深你干嘛呢？哎璐璐你们怎么都不回去啊……”金浩森刚进前院，关好院门，就看到大家都站在屋前的台阶上，看着周深独自一人在地上打滚、摸索，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帮他。

金浩森准备过去扶起周深的时候，张铭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台阶，静悄悄地揪住金浩森卫衣的帽子，把他揪开，距离周深两三米。

“你干嘛啊张铭……啊？好吧……”金浩森一开始有些不解，但是张铭却只盯着他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我东西呢……阿铭……我东西呢？！东西呢？！”

“你要什么？”张铭赶紧问。

“我放在这里的伞！还有……还有盒子……”眼看着，周深又要暴怒了。

张铭听完，转身跑近屋，把刚才随手放在桌子上的、从树下拿回来的盒子赶紧拿出来，塞到了周深手里。

所有人就这么惯着周深，没办法了，他也只剩下三个多月的时间，并且在延长生命的那些药物的作用下，使他出事后本就靠抗抑郁药物来治疗的心理疾病变本加厉，这时候，基本上除了他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也就没人再敢反驳他。

拿到盒子的周深，又安静了下来。他把戒指放在地上，张铭又递给了他一杯酒，他席地而坐，举着酒杯，默不作声。

他好像知道，大家还在他旁边围观，所以没有说话。

然后金华他们只好回屋去，继续干活。

这时候前院里只剩下了周深一个人。他盘腿坐在地上，雨还下着，但他没打伞。

因为他戴着义眼的缘故，神态依旧像以前那样温柔，可能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从冰冷的独行者或是无知的幼儿，切换到柔情的夫君。

“哎鹿鹿，今天下雨了呢，我去打官司了……”

……

“我很勇敢的哦，虽然起诉可难了，但我还是坚持下来啦！我厉害吧？嘿嘿嘿……”

……

“嗯……我咳咳咳……会撑到结果下来的时候的……哎对，我该吃药啦，得按时吃……可是不想吃啊……嗯不对，不吃怎么撑到判决书下来的那一天……”

……

“好啦，酒放这里了，你酒量不错的鹿鹿，喝点庆祝一下……”

看着周深放下那种平平淡淡的语气，用一种半撒娇半倾诉的语气对着树自己唠叨，张铭能明白，周深还能感觉到她的存在，甚至是，他能和她阴阳相隔地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