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灾难

可以因情爱而缴械投降，也可以因这情爱而全副武装。我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瞟向耀文的母亲，她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拢，顷刻间僵硬在腮边，半响，才又恢复到原来的冷清。

她说：“风儿，你不要胡闹。”带着淡淡的祈求，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

我把头埋得更低，莫非在他们这些所谓的大人眼里，年少的爱情只不过是一场胡闹的游戏？

是不是因这家世的界限就注定我不能拥有幸福？

我眼里的泪溢满，忍回，又溢满，百转千回，让我被迫抬起头来。

却在抬头的瞬间，又跌入到耀文湖水一样的眸子里，他的眉心缱绻成川，嘴唇细抿，身后朦胧了淡淡的阳光，明明暗暗的阴影，错乱了我的视线，也错乱掉我的心跳。

他伸出手，试图平息我翻涌的泪水，却终究如同梦幻一场，眼神里氤氲开来的花殇看得我的心骤然，密密麻麻的疼了。

他那落寞的容颜有多少是我给的悲，他那无声的叹息有多少是对这爱情固执。

他说：“星星，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如此简短有力却又残忍至极，有什么用呢？对不起埋没不了这个冰冷的现实，无论从古至今，穿山越水，都敌不过门当户对的束缚。

我张了张口，试图唤他的名字，却在女人冷漠的眼神中，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我想去触摸他，却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桎梏住，生生在这几米之间扯出一条冗长的裂缝来，永世不可逾越。

我看向他的母亲，对这个面容精致的女人生出无限的恨意来。

而她却丝毫不被我怨怼的眼所影响，依旧笑得温婉如花，却是一朵蜿蜒而来的罂粟，将我腐蚀殆尽。

“星星，你是个聪明的女孩，聪明的女孩就该有自知之明，痴心妄想这样的梦，我相信你不会有，对吗？”

她笑着问我，却是十分的笃定，自知之明？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她墨家财大气粗？痴心妄想？怀着一颗灰姑娘的痴心妄想一双镶钻的水晶鞋？

我不得不佩服女人的功力，也从来都想不到我心心念念的少年的母亲竟是这样一个修炼成精的世故的女人。

我呼了一口气。

“阿姨，我想你看错了……”

“星星，不管我看错没看错，但我想我不会记错，你只有一个父亲吧……我知道你们这种女孩，一心想攀附上有钱人家，我能理解你，但是你也理解理解做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她顿了顿，细细打量了我一眼又说：“不好意思，你没有妈妈的对吧，我真是糊涂了，居然奢望你能明白我的苦楚。不过啊，星星，教养这种东西你爸真应该好好教教你。”

我被她的眼神看得无处可逃，她的话好像一把蘸了硫酸的利刃，一点一点，噬骨蚀心。

我没有想到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居然能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让我的身子止不住颤抖，突然心率不齐，我挥出手只想往女人的脸上打过去，为这天大的侮辱，可是我忘了她是耀文的母亲，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

“星星？”耀文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神色凝重，脸上布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说：“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笑了，嘴角扯开一个无比苦涩的弧度，我能干什么呢？在你们面前我不过是一个人卑微到尘埃里的人物，我直直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耀文，我说：“我们分手吧。”

声音很小，却字字清晰，我看见耀文的脸冰冷异常，他细抿的唇一张一合，想说什么却始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骼捏得粉碎，就好像沉浮的爱情，支离破碎，梦一场。

“风儿，你看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女孩？你年少轻狂，不懂事，但你爸妈我们还能看不透彻吗？这样的女孩她只是看中你的家世优异，对你是没感情的，放手吧，听妈妈的话好吗？”

墨母温言温语，十足一个教导孩子的慈母，可是在我看来却是一株怪异的植物，绵密的藤蔓将我包裹，撕扯着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痛不欲生。

她走过来，柔和的笑着，却笑里藏刀，这沉浮的刀光剑影让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噙着一抹笑，似是鄙夷，又似怜悯：“星星啊，阿姨不怪你无知，只要知错能改，放过我们家风儿……”

“住嘴！”耀文突然开口，他眼神嗜血，斜睨了女人一眼，又再次看向我，他说：“星星，你别听她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别闹好吗？我们说好的要一辈子呢，说好的我带你去看大海，说好的每天清晨的日出……”

“放手吧，如你们所愿！”我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像是逃避那些曾经的诺言，不可否认，我确实喜欢耀文，是他在这个冰冷的城市，让我的爱情悄然盛放，是我贪恋他的温暖，贪恋他给的宠爱，但是我残留的一丝自尊容不得我义无反顾的去喜欢，我做不到满身屈辱，做不到在他人满眼不屑的时候还死乞白赖，他，耀文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年，衣着光鲜，风光无限，可我也是我父亲的孩子，凭什么要用她给的屈辱来换一场爱情，这样的施舍我宁可不要！

我别开脸，泪光点点，酸涩的液体在心里波浪滔天，我知道此时的耀文有多悲伤，他俊美的容颜潋滟成冰冷的湖水，涟漪渐起，像一个游戏里败下阵来的孩子，他强作镇定的唤我：“星星？”声音嘶哑带着丝丝温柔，如同初春的草，轻轻的撩动着我的心。

我闭着眼，泪水难以抑制的自眼角蜿蜒到腮边，心口的伤亦是如此蜿蜒，沿着我心脏的纹路，溃烂成疾，荒草之势。

他是我一场遥不可及的梦，我是他命中注定的劫，却终究成不了爱情的姿势。

良久的沉默，空气几乎要被这沉默冻僵，最后我一根一根掰开我手腕上他的手指，我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好看异常，泛着晶莹透亮的粉色的光，却在我滚烫的泪水里破碎消失。

“你看，这就是你喜欢的女孩，在我们面前原形毕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还浪费口舌……”

“对，我就是这样，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谢谢阿姨，您给我上了一堂精彩的课，告诉我什么叫做自讨苦吃！”我狰狞着眼，打断她的话，说完，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像一个动物一样逃离这要将我的自尊燃失殆尽的地方，如同逃离魔域。

绕过耀文的时候，我看见他伸出的手，欲图抓住我，抓住他的爱情，只是如何也留不住一个要走的人。

我离开了，很识相的走了，可是我不知道，屋子里的耀文失望的看了他母亲一眼，也转身离开了。

一路，不知道跑了多久，只听见风声自我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我的眼泪迅速的干涸，我好像瞎了，视线模糊，汩汩的泪水流淌成一条悲伤的河，无可奈何的将自己淹没，窒息。

“嘟！”一阵刺耳的怪叫声将我惊醒，我抬头，艰难的睁眼，才发现自己站在十字路口，一辆卡车离我仅仅几厘米的距离。

“神经病，想坑我？不要命啦！”车窗露出个中年男人的头，眼神暴戾，只当我是一个闲来无事碰瓷的女孩，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信的呢？人情的冷漠，连爱情里的承诺也支离破碎，流落天涯。

我悻悻的让开，是的，我如此的怕疼，没有足够勇气学那电影里可怜女子的以死明志，注定只能黯然神伤，活该，活该你的爱情早早夭折！

我仰头看天，努力不让泪水将自己淹没，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像是难以治愈的疾病，像我胸口起起伏伏的疼痛。

陡然间，一抹明亮灼目的光亮直直扎入我的眼，我情不自禁的闭眼，耀文如画的眉目又梦魇般将我纠缠，他的笑，他皱起的眉，他淡然的唇线，萦绕心头，晃得我近乎崩溃，是不是再如何佯装的坚强和冰冷都抵不过心爱的男子熟悉的容颜，是不是再远的距离，再久的时光，都磨不去那些成鸢的回忆。

我垂下头，不得不面对这微微酸痛的眼泪，我想这样死去，不够浪漫，也不够凄美。

所以我紧紧捏着我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迈着小碎步，往对面走去，我的唇边还挂着笑，刻意的，我知道一定很难看。

果不其然，我走到对面的橱窗边，里面的黑色蕾丝长裙映着我的模样，头发凌乱，蓝白相间的格子衫，蓝色牛仔裤，眼眶绯红，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失却了爱情的家，自从流浪到海角天涯，再也回不去旧时光里的错落爱情。

我突然大笑起来，因这橱窗里的女孩的模样是那样可笑，我一边走甚至一边哼着歌声，路人频频侧目，他们的眼神古怪，难以想象，居然能有人顶着这样狼狈的样子还能笑得这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