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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苏:攻略队友

1

苏新皓失踪了。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朱志鑫正在片场化妆。古装头套勒得他头皮生疼,里三层外三层的戏服闷得难受,他打不起精神,捧着台本昏昏欲睡。助理扯了个小凳子在旁边坐下:“苏新皓经纪人昨天特地打电话过来,就跟我说这事。”

坊间都传苏新皓和朱志鑫不和。两家关系这么紧张,苏新皓的经纪人也不敢贸然来找朱志鑫,只能让朱志鑫的助理探探底。朱志鑫等下还有夜戏,现在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失踪了告诉我干什么。”

“因为实在是找不着人啊,他们公司那边又不让报警……所以就只能四处问了。”

“我跟他又不熟。”

“这不是……曾经熟嘛。估计苏新皓的经纪人已经问过他的亲朋好友了,这都找不到,就只能问其他人。”

“……在那之后,我俩就没过见面了。”

朱志鑫所说的“那之后”,正是苏新皓与时代峰峻解约之后的时间段。他和苏新皓在少年时期同是时代峰峻旗下某组合的成员,组合成立两年后,苏新皓突然解约失踪,在学校那边也办理了退学,时隔一年再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星潮娱乐旗下力捧的新人了。

一方面,朱志鑫和时代峰峻签过一个类似竞业禁止协议的合同,因为这个合同的限制,他不能和苏新皓走得太近,另一方面,这几年间发生的事导致他对苏新皓失望透顶,这辈子都不想再有交集了。

最近星潮娱乐正深陷性贿赂高官的丑闻,上面也打算借此机会整顿娱乐圈,拿星潮娱乐开刀杀鸡儆猴。树倒猢狲散,星潮娱乐要倒了,旗下的艺人们有钱有人脉的自己出来单干,没钱没人脉的四处奔波给自己找靠山,在这个混乱时期,苏新皓的失踪就显得没那么起眼。

“唉。”

朱志鑫叹了口气翻开台本,一眼就锁定了荧光笔划的那句台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朱志鑫有点难受,不知道是头套勒的还是腰带勒的。助理跟了他很久,眼睛也尖,看见他这样就知道他肯定是低血糖又犯了,连忙掏了块巧克力递到他手里:“阿志,忍一下吧,还有五天就杀青了。”

朱志鑫接过巧克力,没有说话。

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播放起了苏新皓的电影。路过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电视机,跟身边的同事说:“苏新皓好帅啊……好喜欢他演的那个小混混啊!”

“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远大前程》吧?”

“对就那个,拿了四个奖的那个!!”

朱志鑫感到一阵刺耳。当他听到那个名字和那部电影同时出现在一句话里的时候,他的忍耐到达了极限。他一把扯过助理的袖子小声说道:“马上联系苏新皓经纪人。”

有些话,朱志鑫一定要当苏新皓的面问清楚。星娱传媒都要凉了,竞业禁止协议自然也没用了,在这个时机去找苏新皓再合适不过。就算听到的是假话也好,他还是想要亲自问苏新皓,他要看着苏新皓的眼睛,当面听苏新皓对这一切做出回应。

联系上苏新皓的经纪人之后,经纪人说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想约个时间出来面谈。朱志鑫说:“下周一我回北京,到了打电话给你。”

经纪人听上去似乎很急。她问朱志鑫:“您这边落地了之后有安排吗?”

“没有。”

“您到机场是几点?”

“这么急吗。”

朱志鑫紧皱眉头。

“小苏他身份证,行李,护照,什么都没拿,账户里的钱也没动,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家里也被翻得底朝天,所有像电脑和U盘这种的数码设备全都不见了,公司又不让我报警,我真的很害怕……”

“这些事你告诉他家人朋友了吗。”

“没有……”

“为什么?”

“上面不让我说。”

“那为什么告诉我。”

“……具体原由,我们当面说吧。电话里不方便。”

苏新皓的经纪人挂断了电话。

“不会是圈套吧?”

朱志鑫的助理凝视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朱志鑫摇了摇头:“他在这个时候坑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可是他们之前坑过你啊!”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朱志鑫合上台本,闭目养神。

“他们家摇钱树都丢了,哪还有心思坑别人。”

杀青当天,朱志鑫显得尤为心不在焉。

身上的戏服足足有五层,高温作业的朱志鑫强打起精神接过场务手里的鲜花,手里拿着刀比划了半天,琢磨着怎么下刀才能把蛋糕完美切成等分。后来剧组主创在一起合了影,他站在正中间笑着比耶,头套里面的真发早已被汗水浸透,他恍惚地看向镜头,一心只想着赶紧结束回去洗澡。

朱志鑫今年二十四岁,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算上他在时代峰峻的练习生时光,出道也有十多年了,算得上是老前辈。

这部剧的女主是他在北影的校友,没什么名气,性格大大咧咧的,他们俩相性很好,平时在组里经常打闹。总的来说,他在组里的日子还是挺轻松愉快的,如果没有苏新皓这件事搅合,这会是一段难忘的美好回忆。回到酒店后他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助理在屋里帮他收拾东西。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半小时后他就要赶飞机回北京,和苏新皓的经纪人汇合。

为了早点回去了解情况,朱志鑫还特地叫助理帮他改签了。草草收拾了一下后,他们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往机场赶,直到坐上飞机,朱志鑫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他凝视着车窗外的晚霞发呆,不知不觉地就昏睡了过去。

晚上七点,朱志鑫一行人准时抵达首都国际机场。

苏新皓的经纪人早早就在停车场等着了。朱志鑫想带助理一起去,却被苏新皓的经纪人拦住了。助理见经纪人这幅做派觉得很可疑,他想劝朱志鑫不要去,但是朱志鑫哪像是能劝得动的样子,二话没说就往苏新皓经纪人的车里面钻。经纪人怕小助理起疑,直接微信给他发了一个地址:“我们要去苏新皓的住处。”

朱志鑫在车里冲助理摆了摆手,助理虽然心生疑惑,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等到车开走后,他给朱志鑫发了条微信:“到了发定位。”

“嗯。”

朱志鑫按下锁屏键,若有所思地看向车窗外。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过去的事了。

自从他和苏新皓决裂之后,每回想一次过去的事,就像是将快要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一般。为了逃避这种痛苦,他便不会再去回想,那些苦涩而又美好的少年时光便静静地躺在记忆深处,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而今朱志鑫再要去回想的时候,却只能想起一两个支离破碎的片段和场景,这些场景拼凑在一起,像极了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隐喻蒙太奇。

他想起他们俩的一次双人舞台。

登台前一天晚上,他们俩在练习室跳到了凌晨两点。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苏新皓总是闷闷不乐的,朱志鑫问他他又不肯说。苏新皓这人平日里不喜欢矫形,但那天他突然特别反常,他问朱志鑫:“一个人真正绝望的时候得是什么样啊。”朱志鑫回答:“爪子嘛……EMO啦?”

“有点儿吧。”

苏新皓过年回了趟家,年后回来的时候手上就缠了厚厚的绷带,据他说是不小心从楼上跌下来了。朱志鑫跟他说你等一下哈,转头就跑出去,去会议室拿了一根白板笔进来。苏新皓问他干嘛,他二话没说就扯过苏新皓的手,在绷带上画了一颗五芒星。

“哥赐予你力量。”

朱志鑫一边说着,一边有模有样地开始发功,像个神棍似的对苏新皓的手一顿施法:“看到没有,哥给你治好了,你这手马上就能好。”

“你还是治治你的脑子吧!”

苏新皓又笑又气,照朱志鑫的脑袋抽了一巴掌。

车辆驶进了苏新皓所在的小区。

朱志鑫看着小区的建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片公寓楼不是星潮娱乐给旗下的小艺人小网红提供的住处吗?苏新皓是他们公司最红的新人,估摸着下来,一年净赚的钱就是朱志鑫的十倍不止,为什么还会住在所谓的“公司宿舍”里?

“没想到,是吗。”

正在开车的经纪人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朱志鑫。后视镜中朱志鑫的眼神慢慢的从疑惑变为狠厉,:“你们公司到底从他身上抽了多少?”

“不少。”

经纪人敷衍道。

“所以,你们让一个几乎全年无休的准一线的艺人和十八线住在一起?”

“看来你很关注他嘛。”

经纪人苦笑一声:“确实,他去年没怎么休息过。唉……他全年净赚的钱,还没有他欠债的零头多。”

“他还欠债?什么时候欠的?”

经纪人没有回答,只是将车稳稳停在了单元门口。

“上去再说。”

朱志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推开车门。他看向单元门口的灯,那灯光昏黄又明亮,指引着他走入苏新皓的噩梦。

2

朱志鑫被眼前的狼藉吓了一跳。

房间内,苏新皓的书架被推倒在地,架子上的书满地都是,上面遍布着深深浅浅的脚印。角落插着百合的花瓶,窗台上盛着金鱼的鱼缸全部变成了碎片,干枯的百合花和金鱼死在这一地的碎玻璃中,身上包裹着灰尘。床品全部被利器捣烂,枕头和被子被开膛破肚,像垃圾似的堆在一起。屋内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就连厨房都被翻得一团糟。

全屋唯一幸免的就是冰箱。朱志鑫不急不慢地从书上踏过去,打开冰箱开了一罐冰可乐,慢悠悠地坐在床边,面色阴沉地审视着仿佛刚刚遭劫的房间。

对于一个被当成影帝栽培的年轻准一线影星来说,很明显,这个狭小的房间并不适合他的咖位。朱志鑫想象着这间屋子本来的样子——凭他对苏新皓的了解,苏新皓一定会把它布置得干净又温馨,他甚至能想象到苏新皓更换鲜花,喂金鱼的模样。究竟是什么事打破了苏新皓平静美好的生活,让他的家里被洗劫一空,让他这个明日之星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呢?他什么都没带走,只有手机,U盘和电脑不见了,是否意味着他的这些数码设备里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是不是已经遇害了?既然如此,为什么公司不让报警?

朱志鑫这么想着,视线缓缓落在床头柜的相框上。

相框已经被砸得稀碎。朱志鑫掏出相片,发现相片上正是苏新皓和自己少年时代的合影。他们俩搂在一起,笑得天真灿烂,脑袋上戴着草编的王冠,一起对镜头比着“耶”的手势。

那时候苏新皓还在时代峰峻,组合出道之前,他们俩和几个队友被公司安排去重庆城口县某个农庄录团综,养猪做饭抓鸡劈柴,体验乡村生活。仔细回想起来,那的确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光。没有课业的压力,没有训练的烦恼,每天早起烧饭,做做节目组安排的任务,虽然大家每天都闹得鸡飞狗跳的,但日子也过得快乐充实。

“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苏新皓的经纪人在朱志鑫旁边坐下,仔细端详着照片上二人英俊而青涩的面庞。

“我看到他床头柜上摆着这张照片,觉得你在他心里应该挺重要的,他失踪了你应该知道点什么。”

“因为那件事,我俩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确实。”

苏新皓的经纪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件事……换了谁都得生气。”

经纪人说着,低头点燃了一根香烟。

烟雾在破败杂乱的房间升腾。朱志鑫茫然地凝视着前方,目光突然被地上和其他书籍混在一起的,皱皱巴巴的剧本吸引。

那正是缉毒题材电影《远大前程》的剧本。

这部电影,就是苏新皓和朱志鑫正式决裂的开端。

当初苏新皓退学退团,和公司解约后神隐了一年,在这期间,朱志鑫团队给他谈了个电影资源,在《远大前程》中饰演一个出彩的配角——一个死心塌地跟着主角大哥的愣头青。后来他发现了大哥是卧底,经过一系列心理斗争后,他选择了隐瞒。尚未泯灭良知的他在大哥身份即将暴露的时候自己顶了上去,最终被这群亡命徒砍断手脚挖去眼睛,生生凌虐致死。

这部电影从编剧到主演、导演、监制都是超一流,因此有很多小生都在撕这块饼。朱志鑫突破重围获得了导演和监制的认可,成功拿下了这个角色。在进组之前,他推了所有的资源,潜心研究剧本揣摩角色,还为了演好打戏苦苦训练了三个月。

结果在他即将进组的前一天晚上,他被通知这个角色已经定了别人。

那个人,就是后面凭借着这个角色斩获四项大奖的苏新皓。

在这之后,朱志鑫经常回想起那个练习室的夜晚。苏新皓手上缠着绷带,一脸痛苦又强装淡漠地问他:“一个人真正绝望的时候得是什么样啊。”那副模样狠狠地刻印在朱志鑫的脑子里,朱志鑫始终无法将这样的苏新皓和耍手段抢角色的卑劣小人联系在一起,因此他虽然恨苏新皓,但又恨不彻底。

朱志鑫走过去捡起了剧本。

他看到剧本的每一页都被苏新皓用荧光笔画满了,旁边还写着密密麻麻的注脚,能看得出,苏新皓为了这个角色下得功夫不比朱志鑫少。朱志鑫仔仔细细,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线索。

苏新皓在书里夹的干花非常眼熟。他拿起干花对着灯光细细端详,转头问经纪人:“这是……丁香?”

经纪人扶了一下眼镜:“好像是?”

朱志鑫看了两眼手里的照片,又看了一眼丁香,突然想起他们录团综的时候手机是被收走的,那时候实在闲得无聊,他们就去山上玩,采花捉蜻蜓,在草里打滚。苏新皓那时候有一些很娘炮的爱好,他会搞一些丁香花夹在练习册里压干花,自己的练习册夹满了就去夹朱志鑫的练习册。朱志鑫翻了一下台本,发现苏新皓在只在第31页和第108页折了脚,还用胶带粘了满满一页的丁香。

朱志鑫打开折角,发现了更加诡异的事。

苏新皓在这两页的页码处,重重地画了五芒星。

朱志鑫坐在地上,捧着台本陷入深思。眼前画着五芒星的台本和记忆中他画在苏新皓绷带上的五芒星重叠在了一起,一片片干枯单薄的丁香又似乎在茫茫之中指引着他拨开迷雾。31,108,这两个数字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他掏出手机,在搜索栏输入“丁香”、“31”、“108”,似乎没搜出什么有用的结果。朱志鑫又试了试“远大前程”、“31”、“108”,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到底错在哪里了?

他看了看左手的照片,又看了看右手的台本,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触及真相的暗礁,但是却只差临门一脚。自暴自弃的朱志鑫由“丁香”、“练习册”开始发散,他列出了所有关键字开始地毯式搜索,在开始搜索他们团综名称的时候,他有了一些发现。

他搜索团综的关键字,关联词第二个就是团综的名字+“城口县”。朱志鑫输入了团综的名字、“31”、“108”,没有结果后,他又输入了“城口县”、“31”、“108”。

搜索结果出来的瞬间,朱志鑫顿时浑身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看到百科里清楚地写着:“城口县位于长江上游地区、重庆东北部,渝、川、陕三省(市)交界处,处于东经108°15′至109°16′、北纬31°37′至32°12′之间。”

108,31,是城口县的经纬度。

朱志鑫看着泛黄的照片上模糊稚嫩的笑脸和干枯的丁香,突然有了一个很冲动的想法。

他想亲手解开这个心结。

“当初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走,现在又这样……不可能……这不可能……”

朱志鑫苦笑着喃喃自语。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我了解他。他是个很有担当的人,从来不会逃的……”

朱志鑫合上台本,望向经纪人,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

“他这么做,一定有难言之隐。”

“人都是会变的。”

经纪人默默地看着朱志鑫,只回了他六个字。

朱志鑫把照片夹进台本里,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低头看了一眼表。他整整查了三个小时。

“就到这吧。回去了。”

朱志鑫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狼藉中,周身被屋内昏暗的灯光包裹。他回想起之前和苏新皓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苏新皓的一举一动,苏新皓故作坚定的表情和迷茫麻木的双眼,苏新皓的某些反常举动,在脑海中自动串联在了一起。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苏新皓就已经在泥潭中挣扎了。

人的一生中面临着很多抉择,但或许大多数的时候,苏新皓都没得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艰难地在泥潭中浮沉,盼望着能有一天从那里出去。

而朱志鑫此时此刻唯一想做的,就是要把苏新皓从泥潭中拉出来。

3

在和经纪人谈好接下来的通告时间安排后,朱志鑫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只身连夜飞往重庆。

凌晨三点钟,朱志鑫却睡意全无,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漆黑的窗外。他开始疯狂回想过去的事,试图从中寻找些蛛丝马迹。他们在公司的初见,他们一起练习的时光,他们的默契考验,他们第一次合作舞台,他们一起承受来自公司、私生和繁重课业的重重压力的日日夜夜,他们头抵着头,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的夜晚,他们一起逛商场,一起去游乐园的惬意时刻,他们敞开心扉吐露真心的美好回忆……苏新皓手上的绷带,苏新皓的冷漠疏离和麻木的眼,苏新皓的沉默寡言,苏新皓消失前一天的反常表现……

朱志鑫意识到,苏新皓受伤的新年,是一切的分水岭。

记忆有偏差,但是影像不会。朱志鑫在网上搜索TF家族之前的视频,打算以物料的时间线做为参考基准。他掏出笔记本,在上面画了一个长长的时间轴,将时间轴一分为二,在中间点下面写上“苏新皓受伤。”

然后朱志鑫便以苏新皓受伤为分水岭,开始一笔一划,事无巨细地梳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没过多久就写满了一整张纸。写着写着,朱志鑫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恨苏新皓,恨到他们之间的每一件小事他都记得,恨到他握着笔力道透过纸背,渗到下一页,留下满满一篇印迹。他从2018年二人加入时代峰峻写到苏新皓退团之前,把时间线全部捋清楚之后,他决定从苏新皓退团开始向前反推,从记忆深处和互联网中寻找蛛丝马迹。

然后朱志鑫发现了一个很细节的问题:苏新皓怕黑和幽闭恐惧,是从受伤那一年开始的。

小时候他们去鬼屋玩,苏新皓虽然也害怕,却没有表现得特别抗拒。同理他们小时候一起看完鬼片后,朱志鑫吓得不敢关灯,半夜不敢一个人上厕所,每次他都拉着苏新皓一起去,就连上床关灯都是苏新皓关的。

自打受伤那一年开始,苏新皓每次回到住处都以最快的速度洗漱,上床,每一次都换成朱志鑫关灯。在拍去鬼屋的物料时,苏新皓表现出了很明显的抗拒。那时候他们几个队友抽签,苏新皓抽到了“一个人去做支线任务”,朱志鑫记得当时苏新皓吓得脸色惨白,但还是硬着头皮去做了。做任务的时候苏新皓进到了一个密闭的房间,旁边有两个摄像大哥陪着他,他却还是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出来的时候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利索,还被大家笑话了。队友都觉得苏新皓是越长大越胆小,大家嘻嘻哈哈地打趣,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朱志鑫记得自己当时安慰了苏新皓好久,苏新皓没说别的,就跟他说:“你能不能给我画一个那个。”

“哪个?”

“赐予力量那个。”

“哦……”

朱志鑫掰开他紧紧攥起的拳头,用食指在他的掌心缓缓画了一个五芒星。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广播在此时应景的响起:“本架飞机大约在三十分钟后抵达重庆江北国际机场。现在是六月二日星期一,地面气温21摄氏度。飞机已经开始下降,请您调直座椅靠背放下座椅扶手,收起小桌板及脚踏板、系好安全带并打开遮光板……”

朱志鑫合上笔记本放进双肩包中,闲着没事做,他便掏出从苏新皓家里拿走的《远大前程》剧本看。他仔细地翻看每一页,发现苏新皓写注脚的时候,习惯在每一段落的开头画一个五芒星,尖尖朝上,和朱志鑫画给苏新皓的一模一样。朱志鑫翻着翻着,便又翻到了用透明胶带糊满丁香的第31页。

这次他又有了新发现。他从丁香的叶片缝隙中,发现了黑色中性笔的痕迹。那里面好像写了什么字。

朱志鑫小心翼翼地掀开胶带,仿佛亲手撕开结痂的伤痕。在揭开胶带的瞬间,朱志鑫倒吸一口冷气,拿着剧本的手不自觉地剧烈颤抖着,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海啸般席卷而来。

他看到,在印着满满一页台词的纸上,画满了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五芒星。

落地之后,朱志鑫踏上了去往城口县的旅程。

一打开微信,小助理的语音消息轰炸就铺天盖地而来。朱志鑫自己不好出面,便让小助理利用圈中人脉调查苏新皓的过往,结果却查到了一堆不知真假的黑料。有人说他的资源全都是睡出来的,有人说他m-a-i 身替父还债的,有人还说手里有他和高官的不雅视频,就差说他是妖魔鬼怪了。朱志鑫听得脑袋疼,一把拽下耳机转头看向窗外。

车窗外的蓝天万里无云,阳光正好,本是个出行的好天气,但朱志鑫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他的旅途终点是城口县,但是到了城口之后,他又应该去往哪里呢?朱志鑫感觉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他能感受到冥冥之中苏新皓在指引着他来到这里,但是他却丝毫摸不到头绪。

没有事实依据作为支撑的理论就是空壳。朱志鑫又戴上耳机,一边翻着自己做的笔记一边继续听小助理的语音,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小助理和朱志鑫说,他去联系了之前和苏新皓同剧组的朋友,听说苏新皓很喜欢跟他们讲过去在团里的事,还教他们如何喂猪。苏新皓说之前录团综的时候,农家为了节省成本会给猪喂食生的饲料,而且晚上喂得更多。所以负责喂猪的苏新皓每天晚上都要和另一个队友一起去喂才行,因为他一个人实在喂不过来。

朱志鑫听到这里憋不住笑了,心想这另一个队友,可不就是他朱志鑫本人吗。朱志鑫接着往下听,发现苏新皓真的很喜欢给别人讲他之前在团里的事,每去一个剧组都要讲一遍团里的趣事,特别是他们在城口录团综的故事。

或许那段时间真的是苏新皓这几年间最快乐的时光吧。听到这里,朱志鑫决定要重回录团综的那个农庄看看。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小助理,助理思考再三还是觉得朱志鑫一个人在这不安全,打算结束了手头工作之后,明天订机票跟着飞过来。朱志鑫心想多个人多条思路,而且现在这个情况,也就只有知根知底的小助理可以相信了。

抵达农庄已是下午。朱志鑫全副武装,拖着行李箱在院内慢慢走。这么多年过去,农庄早就翻修一新。团综录完之后这里曾经爆火了一段时间,前来打卡的粉丝给这里带来了不少收益,但是显而易见热度没有持续很久,翻修后的墙面开始出现裂痕,墙角的野草野蛮生长,农庄内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看上去有些荒凉。

小助理已经帮朱志鑫订好了房间,出示了入住码后,朱志鑫便提着箱子往二楼走。他的目标是长廊尽头拐角处的206,正是几年前他和苏新皓同住的那间屋子。房间内已经重新装修过了,墙面刷了温馨的暖黄色,屋内的家具摆设也雅致了不少,和之前比简直天差地别。

朱志鑫记得团综那时候他们抽签分配房间,他和苏新皓分配到了“总统套房206”,结果一进屋他俩就傻眼了——虽然是为了节目效果,但这也太超过了。这间屋子已经不能用简陋来形容,当时朱志鑫从脑海里搜寻了半天,最后只找到两个字来形容这间房——“毛坯”。

后来他们才了解到,这间房店家还没有装修,但是水电网厕所都能用,就是不能洗澡。当时朱志鑫和苏新皓经常去队友房间洗澡,他们节目组有专门的货币,他俩需要向队友支付一个币才能进去洗。回想那段时光,朱志鑫觉得虽然二人的日子过得很拮据,但也快乐。苏新皓是那种就算晚餐只有一个小馒头也会掰开一半送给朱志鑫的人,朱志鑫干完自己的活也会帮苏新皓做。他们俩一起为了几个鸡蛋和农户讨价还价,一起捉逃跑的公鸡,一起吃亲手做得难以下咽的饭,一起为了几个币向队友乞讨,一起坐在猪圈门口看乡下夜空的星星。

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段时光太短暂了。

朱志鑫放下行李躺在床上,给小助理发了条消息报平安,小助理也给朱志鑫回复了自己的航班截图。之后无所事事的朱志鑫便开始躺在床上翻看笔记本,看着看着强烈的困倦便向他袭来。他翻了个身面对墙壁,打算睡一会儿补充体力。

当他面对墙壁的刹那,他突然看到了视线正对着的墙上,刻着一个粗糙的,不规则的五芒星。那颗五芒星很明显才刻上去不久,朱志鑫用手指抹了一把,发现指尖挂着一层白灰。朱志鑫感觉到脑袋“嗡”的一声响,他迅速下床把床往一边拉,本以为能在墙上发现更多记号,却一无所获。

但是他收获到了其他的线索。他扒开床和墙壁的缝隙看,发现那里夹着一束还未枯萎的丁香。

朱志鑫欣喜若狂,但冷静下来之后,他第一反应不是去想循着这条思路走下去或许真的能见到苏新皓,而是在想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想了没多久他就释然了,因为没人知道他和苏新皓恩怨的细枝末节,就算他的助理也不知道。不对他们俩从小到大的事了如指掌,又怎么能布这么一局来吸引他入套呢。

想到这里,朱志鑫睡意全无,打算在院子里逛逛,试图寻找些蛛丝马迹。路过前台时他听到老板娘正在问:“乐乐去哪了。”

“去采购了,现在应该回来了吧?”

一旁的老板回答。

朱志鑫记得老板家里确实有个女儿,他们那时候还和小女孩一起玩来着,估摸着现在应该上初中了。她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学校吗?

朱志鑫试探性地问道:“乐乐是你们家小孩吗?”

“不是呀。”

老板娘笑着回答:“是我们新招的小伙子,干活可勤快啦。”

“哦哦。”

朱志鑫点点头,目光飘向一楼右侧的长廊。

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老板一家自住的地方。朱志鑫走出大门在院子里闲逛了一会儿,找到了停车的地方之后,他便坐在远处角落的秋千上假装小憩,实则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没过多久,一辆布满灰尘的小面包缓缓驶进院落。车上下来一个头发剃成青皮,肌肤黝黑身材干瘦的跛脚男人,他穿着脏兮兮的卫衣,正艰难的从车上往下搬东西。没过一会儿老板一家人也来帮忙,朱志鑫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干活,见他们要往屋里走,便戴上鸭舌帽跟了上去。老板娘一边走一边数落小伙子:“李乐你少抽一点烟,对身体不好。”小伙子便一言不发地把烟头扔掉,拖着伤脚,拎着食材往屋里走。

朱志鑫一直跟到后厨门口,见那个叫李乐的男人要出来之后,便立马转身躲进角落里,看到李乐走远了才跟上去。朱志鑫跟着李乐走进一楼右侧的长廊,李乐一边走一边又掏出根烟来抽,走到员工房间门口的时候,他作势要掏钥匙开门,在兜里摸了半天,却迟迟不肯掏出来。

李乐猛吸一口烟,突然笑了一下,低下头说:“别跟了。”

朱志鑫闻言立马缩进拐角。见李乐没有回应,朱志鑫便偷偷探出头来观察李乐的动向。李乐没有动,他面向门板,猛吸一口烟,又说道。

“别跟了。朱志鑫。”

4

已经有多久没有亲耳听见他的声音?朱志鑫记不清了。因此在听到那个人开口说话之后,朱志鑫站在原地反应了半天,试图从那沙哑浑浊的嗓音中分辨属于那个人特有的韵律。朱志鑫曾经不止一次听那个人说喜欢唱歌,喜欢舞台。但是要那个人用这么一副破锣嗓子去唱歌,他还唱得出来吗?

朱志鑫从角落里走出,摘下鸭舌帽和口罩,缓缓向他走去。离得越近,朱志鑫就越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个人已经和昔日的大明星渐行渐远了。过分瘦削佝偻的身体,晒得黝黑的肤色,干涸皲裂的唇,剃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下巴上冒出的青茬,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卫衣……谁能将眼前这个又脏又邋遢的烟鬼和苏新皓联系到一起呢?

“我……”

朱志鑫有些哽咽。他停顿了半天,才勉强露出一个干瘪苦涩的笑,故作轻松地说:“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我可是天生的演员。”

苏新皓笑得无比灿烂,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大隐隐于市,这句话让苏新皓彻底领悟透了。就算他走在大街上,也没人能认出来他就是那个广告代言铺天盖地,霸占LED屏和地铁走廊,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明日之星。朱志鑫盯着苏新皓掏钥匙的手看,发现苏新皓之前受过伤的右手现在依旧不是很灵活,估计这个伤要跟他一辈子。

朱志鑫做了个深呼吸,跟着苏新皓进入他的房间。朱志鑫发现苏新皓就连生活习惯都改了,平日里酷爱干净整洁的他屋内乱得一团糟,地上的遍布着烟头酒瓶和外卖垃圾,灰尘厚得都结成团了。苏新皓扯了个塑料凳让朱志鑫坐下,朱志鑫无从下脚,拘谨地坐在凳子上,开始没话找话:“你这……装得还挺像的。”

他指了指苏新皓的跛脚。

“一瘸一拐的,一般人可装不出来。”

“哦。”

苏新皓点了根烟,云淡风轻地说:“这是真的。”

“……”

朱志鑫被惊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苏新皓吞云吐雾的声音。

“……怎么弄的。”

沉默半晌,红着眼睛的朱志鑫才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一开始我以为警局是安全的,结果我发现根本就没有机会报警。后来我以为医院是安全的,结果我发现那里还不如家里。”

“什么意思?”

“啊?”

苏新皓看着朱志鑫,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经纪人没跟你说么?”

“没有。”

“……哈哈。”

苏新皓苦笑一声,眨了两下被烟呛到的眼睛。

“原来我经纪人也跟他们也是一伙的。我还以为他可信呢。”

“我不明白。”

朱志鑫听得一头雾水。苏新皓把烟头扔在地上,一脸平静地说:“估计你已经被人盯上了。”

“……什么?”

朱志鑫感觉眼前一黑,坐都坐不稳了。苏新皓把手覆在他手上安慰道:“别慌,如果他们跟踪你,估计我们现在已经被逮住了。但是他们早晚会查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你什么事都不知道吗。”

“你经纪人就只说你失踪了,什么东西都没带……”

“哈?”

苏新皓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便笑不出来了,他回握着朱志鑫的手,突然起身抱住了朱志鑫。朱志鑫用上了要把苏新皓融进自己骨血的力气抱紧苏新皓,苏新皓身上没有肉,一把骨头硌得朱志鑫生疼,朱志鑫紧咬着牙不放手,苏新皓也疼得身体直打哆嗦,但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要分开。

苏新皓把脸埋进朱志鑫的颈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可置信的语气问他:“我经纪人什么都没说……你就找到这里了?”

“嗯。”

朱志鑫点了点头,声音有些颤抖。

“你怎么找的?”

“……”

朱志鑫没有说话,抬起了颤抖的右手,一笔一划地在苏新皓的后背上画出了一个五芒星。

苏新皓的肩膀开始剧烈耸动了起来,没过多久朱志鑫便感觉到自己的颈窝一阵潮湿。他低头看苏新皓,发现苏新皓涨红着脸,额角的青筋暴起,五官紧紧皱在一起,张着嘴用着仿佛要把喉管和心肺呕出的力气无声地痛哭着。朱志鑫红着眼眶又难过又茫然,他声音颤抖地问苏新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对不起……”

苏新皓只是道歉。

“我那时候没有想抢你的角色……但是……我没得选……”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苏新皓!!”

朱志鑫把苏新皓从身上扒了下来,抓着苏新皓的肩膀摇晃着,红着眼眶质问他:“你他妈不是喜欢舞台吗!不是喜欢演戏吗!不是想成为大明星吗!!你还记不记得当时跟我说什么了!你说要和我一起在台上跳到五十岁!!!你这个骗子!!!!”

“我没得选……”

苏新皓低下头,脱力似的缓缓坐在地上抱住头,缩成小小的一团。

“我没得选……”

朱志鑫记得,苏新皓离开时代峰峻的前一天,他还在上课。

那天苏新皓早早地等在朱志鑫校门口。朱志鑫放学的时候非常郁闷,因为他刚出教学楼就看到有私生在拍,他没有回应,像往常一样戴着口罩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结果大老远就看到了等在校门口的苏新皓。

想不注意到苏新皓根本不可能,因为苏新皓没戴口罩,还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身边围着一大堆快把手机怼到他脸上的私生饭。朱志鑫还纳闷苏新皓是来找谁的,没想到苏新皓直接奔着他就来了。

“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呢。”

朱志鑫习惯性地勾上苏新皓的肩膀。苏新皓跟他打趣:“我找你还得预约呗?”

“哥的档期还是挺满的。”

“可别扯了……溜达溜达?”

“走呗。”

“那就走呗。”

苏新皓叫了辆计程车,俩人打车去了江边。晚风吹起他们的头发,朱志鑫紧紧攥着书包带,看着苏新皓的侧脸和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偷偷红了耳廓。苏新皓手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但是还缠着绷带。他把那只手偷偷揣进裤兜里,晚霞映在他的侧脸和眼眸,为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增添了一丝虚假的光。

苏新皓平静地说:“好久都没有和你出来走了。”

“以后我们可以多走走。”

“……是啊。”

苏新皓轻轻笑着,不知道为什么,朱志鑫总感觉苏新皓的笑容很勉强。不过苏新皓笑得勉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打过年回来之后苏新皓就变得愁眉不展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受伤的原因。朱志鑫记得自己不止一次安慰苏新皓说没关系的,平日里注意不要多吃辛辣注意休息,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不耽误跳舞。苏新皓总是强颜欢笑着点头,什么都不说,时间久了朱志鑫也就不再去提手的事情了。

他们俩继续往前走,苏新皓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朱志鑫问他怎么了他就说没怎么,就是觉得好开心啊,能一起出来逛逛。一边说着还一边蹦跶。蹦着蹦着苏新皓就跑了起来,朱志鑫背着沉重的书包在后面追得很吃力,他一边跑一边喊:“哎你别跑!”

苏新皓停了下来,跳起去抓岸边的树枝。就在这时,朱志鑫看见了一些让他疑惑的东西。

他似乎看到苏新皓的腰侧有一大块已经愈合蜕皮的烧伤。但是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秒就被T恤布料盖住了。苏新皓转身迎上差点没撞到他身上的朱志鑫大喊:“朱志鑫!”

“你喊那么大声干嘛!”

“朱志鑫!”

苏新皓又笑着喊了一声。

“干嘛啊!”

朱志鑫被他震得耳朵疼,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苏新皓笑着看他,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一双明亮的眼变成弯弯的月牙,眼底似乎漾着无尽浓烈的爱意。

“没事。”

苏新皓笑了一下,便又跑远了。朱志鑫站在原地看着苏新皓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有一种感觉。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要永远失去这个人了。

朱志鑫惊醒了。

当年和苏新皓离别的场景又在梦境中重演了一次。朱志鑫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钟了,没想到他在苏新皓房里睡了这么久。此时苏新皓刚忙完工作回来正在洗澡,朱志鑫点开微信,果不其然小助理又给他发了一堆语音消息。他戴上耳机点开语音,小助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知道吗,苏新皓跳过楼。”

朱志鑫瞟了一眼洗手间,皱起眉头继续听下去。小助理说他的消息来源是苏新皓工作室的人,现在已经辞职不做这行了。那个人知道的也不多,就只知道在星潮娱乐性丑闻被曝那段时间,苏新皓似乎被软禁了,工作室有几个员工和苏新皓私交不错,他们试着报警,但是没有用。后来就听闻苏新皓跳楼逃跑,但是没跑出去,还被捉进了医院。再后来苏新皓就失踪了,他们都推测苏新皓买通了医院的人成功跑掉了,但是具体怎么样谁都不清楚。

朱志鑫没说他已经找到苏新皓的事,就只回了句知道了,然后便打开浏览器搜索星潮娱乐的丑闻始末,打算详细了解一下。他点开几个帖子随便看了看,发现写得和他了解到的差不多——星潮娱乐安排艺人去政商大佬的酒局为公司牟利,艺人牺牲身体,与此同时也会得到一些好处,比如很多金钱和商务资源。圈子里这种酒局很多,星潮娱乐也只是被上面当成杀鸡儆猴的典型罢了。

苏新皓的所有数码设备被洗劫一空,是不是意味着他参与了酒局并掌握着什么关键性证据?由此说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朱志鑫打开微信想再问一下小助理案件进度的事,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没过多久,小助理发来一条消息。

“立案了,阿志。”

小助理说。

“警方说苏新皓是关键证人,正在四处找他。他不用再逃了。”

朱志鑫看着这行字,眼眶突然就红了。

苏新皓此时从卫生间出来,上半身光着,下身穿了一条宽松睡裤。他的身上遍布着疤痕,后腰腰侧还有一大块烧伤的痕迹。朱志鑫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向苏新皓一把抱住了他,把手机举到他面前:“苏新皓,看!”

苏新皓拿着朱志鑫的手机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读着小助理的话,先是笑了一下,但没过多久便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他只是摇摇头,喃喃自语着:“我不相信。”

“你……你怎么就不信呢!”

朱志鑫急得快要喊出声,但是顾及到苏新皓的身份,他还是忍住了,捧着苏新皓的脸压低了声音哽咽着说:“已经立案了!苏新皓!你不用再逃了!明天我们一起去警局,好不好?”

“我不相信。”

“你!”

朱志鑫打开浏览器搜索关键字,把警方已经宣布立案的消息举到苏新皓面前:“这是事实啊!”

“立案是事实没错,但是警察找我是事实吗?这只是你助理的一面之词罢了。”

“苏新皓!”

“还有,就算你助理说得是事实,但是其他的人也在找我。如果那些人先一步找到我怎么办?”

朱志鑫面对苏新皓的反问毫无招架之力。不可否认,苏新皓所说的确实是事实。朱志鑫沮丧地松开苏新皓,转身坐在塑料凳上垂头丧气地揪着头发,自己跟自己生了好久的闷气,他哽咽了半天,磕磕绊绊地说了句:“我就是……不想让你再离开我了。”

这种感情是爱情吗?朱志鑫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感情有很多种,他对苏新皓的感情很复杂,仅仅用“爱情”这个词来描绘是远远不够的。如果非要找一个更贴切的词,他觉得还不如用恨,因为恨远比爱要持久。 苏新皓不忍心看他这样,走过去用手指尖戳戳他的肩膀:“洗洗再上床,地上很脏。”

“你还知道脏。”

朱志鑫气呼呼地起身进了卫生间,发现苏新皓早就帮他准备好了干净的换洗衣物。所以苏新皓这是在邀请他留宿吗?朱志鑫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洗了澡换上了衣服,推开浴室门就看见套了一件宽大白T恤的苏新皓趴在窗边抽烟。

“哎。”

朱志鑫喊苏新皓。苏新皓回过头来看他,朱志鑫发现他已经刮干净了下巴上的青茬,看上去秀气了不少。巴掌大的小脸瘦削又精致,蜜色的肌肤闪闪发亮,纸片般的身板仿佛风一吹就散,剃成青皮的头发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女气了,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雌雄莫辩的美,和他之前做明星时健壮阳光的感觉完全不同。

“来做吧。”

苏新皓掐灭了烟头,起身缓缓向朱志鑫走来。

“所以咱俩刚重逢就要干这个吗?”

朱志鑫哭笑不得,低头看向苏新皓。

“你不想吗。”

苏新皓直勾勾地盯着他,举手投足间充斥着暗示和引诱。朱志鑫没有正面回复苏新皓,他任由苏新皓搂着自己的脖子,引着自己倒向了床,自己的手则顺着T恤下摆探进去,按在他的伤疤上:“这个怎么弄的。”

“你还记得我手受伤的那个新年吗。”

“记得。”

朱志鑫怎么会不记得,那个时间点正是他寻找苏新皓的关键点。

“那年新年,我被绑架了。”

苏新皓一脸平静地说着,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样。

那件事距离苏新皓太过久远,当时的感受也忘得差不多了,因此现在说起来的时候,苏新皓可以保持镇定和云淡风轻。父亲经商失败是一切不幸的根源,他欠了一屁股债,金额巨大无力偿还,他也没有还钱的打算,直接就丢下母亲、苏新皓和还在国外读书的妹妹跑掉了。气急败坏的债主一气之下绑了苏新皓,想以此逼迫父亲现身,但是父亲却一直没有出现。

“然后他们就往家里寄我的照片,威胁我妈不让她报警。一开始他们只是打我,拍下我鼻青脸肿的样子寄到我家里,后来他们就用鞭子抽我,用热油泼我。他们以为我妈知道我爸在哪,想逼我妈说出我爸的去处,这怎么可能呢。”

苏新皓靠在床头,手里揪着棉被的边角。

“后来他们意识到我父亲跑了,就转变了思路想要赎金,用这点赎金先来填坑,后面会给我们时间慢慢还,但是我妈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这次他们玩得更狠了,他们用钉子钉我的手。”

苏新皓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放在床头灯下细细观察:“我父亲早就和亲戚断绝来往了,但那些人还是把照片寄给了我大伯。我大伯想筹钱把我救出来,但是他也没钱,所以钱筹得很慢。债主觉得我家里人想赖账,于是他们又找了几个人,把我……”

苏新皓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用那只残手抓住眼前的光。

“这次他们把照片寄给了我所有的亲戚。”

朱志鑫不忍心再听下去。他在被子里紧紧攥住苏新皓的手,连呼吸也开始颤抖。苏新皓缩进被子里,就像小时候一样侧卧着,用头抵着朱志鑫的胸口。

“后来亲戚们把我赎了出来,但这一笔钱和我爸欠下的钱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就在这个时候,星潮娱乐找到了我,我在那里能赚到更多的钱,但前提是我要退团退学。之后我在星潮没日没夜的工作,为了拿更多的钱我便去参加了酒局。星潮里有人是专门做这种生意的,他们带我去各种局子,给我介绍很多有钱人。那时候我觉得出卖自己的身体无所谓,也没多糟糕吧,最起码糟不过被拍那种……很恶心的照片寄给所有亲戚,对不对。”

苏新皓说着,熟练地捻起一根烟放在嘴里:“后来我妹妹知道了这些事,吵着嚷着要退学,我跟她说哥有钱,你继续念下去,女孩子不读书怎么行。我妹妹学习很好,我不会让她荒废下去。现在我妈也在国外一边打工一边陪她,挺好的。”

“那你有想过你自己吗。”

朱志鑫问他。苏新皓回头看向朱志鑫,眼睛亮亮的。他笑着说:“有啊。我要活下去。”

苏新皓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张快递单子,朱志鑫借着台灯的光亮看向单子上的收件人,发现那个人正是他自己。

“出席那种酒局,我们所有人都要被收手机,但是我留了一手。”

苏新皓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就在这时,朱志鑫的手机应景地弹出一条微信消息,他点开一看,发现小助理给他传了一张图片,图片上是一张光盘,光盘上还用马克笔画了一颗五芒星。朱志鑫打字问小助理现在在哪里,小助理说现在刚回家,收到这个快递之后,小助理第一时间确认了光盘的内容,之后他便带着光盘去了趟公安局,现在光盘已经作为证物被收走了。朱志鑫问小助理光盘里的内容是什么,小助理直截了当地回答:“有两个视频,一个是酒局上的录像,正好拍到了参与者的脸和一些重要谈话内容。”

“另一个呢。”

“你不如直接问我。”

苏新皓瞄了一眼朱志鑫的手机,面色平静地说。然后还没等朱志鑫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出来。

“还有一个视频是他们送给我的成人礼。那些人把我灌醉之后拖到酒店拍了一些很恶心的视频,刻成了光碟,用精致的盒子包了起来,在我十八岁生日会当天把它混进了粉丝送给我的礼物中。”

苏新皓说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很疲惫,就仿佛是一个讲别人的故事讲累了讲倦了的老人。朱志鑫听完后沉默半晌,最终给助理回了一句话:“机票退了吧,我明天就回去。”

听到这里,朱志鑫突然感觉到自己想带苏新皓走这件事,对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和推动是无济于事的。现在苏新皓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和时间赛跑,他要先那些人一步找到警方寻求庇护,显而易见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朱志鑫问苏新皓:“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苏新皓转过头凑近朱志鑫,在他的唇边停了半晌,最后还是轻轻拨开他的刘海,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又转身弯下腰,从床下拖出了一个又脏又破的旅行包。朱志鑫又回想起了苏新皓离开时代峰峻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在江边散步时苏新皓留下的背影。之前朱志鑫每每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总会感叹人是会变的,饶是那么有责任感的苏新皓也会变成一个小人,一个逃避责任的叛徒,但是现在他觉得苏新皓其实一直都没变,他一直是那株倔强又顽强的野草,深深扎根在土壤中,冲破厚土,野蛮又顽强地生长着。

朱志鑫为苏新皓背上旅行包,帮他拍平身上的褶皱。他想给苏新皓一个拥抱作为道别,但一想起苏新皓那个克制的吻,他就收回了想要拥抱的手。

“活下去。”

朱志鑫这么说着,在苏新皓受伤的手上,一笔一划地画了一颗五芒星。朱志鑫此时此刻意识到,其实深陷泥潭中却不自知的人其实是自己,而那个拉他出来的,正是眼前这株伤痕累累,随风飘摇的野草。

5

次年,朱志鑫凭借电影《远大前程2》入围银河奖最佳新人和最佳男配角奖。

银河奖是目前国内电影奖项的最高荣誉,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朱志鑫还在组里拍夜戏,听到小助理说他拿奖了的时候,他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仿佛得奖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这部续集里朱志鑫饰演一个在金三角长大,有反社会倾向,年轻狡猾无恶不作的反派头目。这个角色的感情戏对于朱志鑫而言难度并不高,难度高的地方在打戏。朱志鑫在组里拍了半年,受了一身的伤,杀青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蜕了层皮似的。后来朱志鑫陆陆续续接受了一些康复治疗,在家养了俩月才出来接戏,结果现在接的这部电影又有打戏,但打戏所占的戏份并不多。他在里面饰演一名黑客,大部分时间都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偶尔会抱着电脑四处逃窜。

朱志鑫不敢闲着,因为他只要一闲下来就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在家里休养的那段时间他也会出去跑跑通告,接接杂志的拍摄和代言。街头巷尾苏新皓的广告早已撤下换上了其他当红明星的,可以预见,在朱志鑫得奖之后,那些广告位也将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和他一起成团出道的其他成员混得也都不错,有的成了当红小生,拍了收视率很高的偶像剧,有的做了rapper,歌比人还红,综艺代言接到手软,有的做了歌手,经常给古装电视剧唱OST,只有朱志鑫灰头土脸,每天泡在狂轰滥炸的片场,浮沉了好几年才熬出头。

和成员聚餐的时候,朱志鑫跟他们抱怨说也想演演偶像剧谈谈恋爱,演偶像剧的那个第一个不服气:“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还想拍电影呢。”

后来他们又提到了苏新皓。一提到这三个字,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做Rapper的那个为了缓解尴尬气氛,跟大家分享了自己的见闻:“我听说他还活着。”

演偶像剧的那个顺着台阶下,也跟着说:“他后来是不是被保护起来了?”

“不太清楚啊,好久没他的消息了。”

“他是不是去演话剧了?我好像别人提过一嘴。”

“没听说啊。”

……

一提到苏新皓,大家的口径出奇一致,全在讲一些没有事实依据,捕风捉影的传闻。朱志鑫喝得有些醉了,他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机想给那个永远不会有回应的手机号发了一条短信,编辑了好久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朱志鑫露出一个说不上是开心还是难过的笑,把手机收了回去。没过多久他就离开了,他明天还有杂志拍摄,早上四点就要起床。大家都说朱老板要熬出来了,以后肯定是影帝预备役,代言广告接到手软,实力与偶像并存,吊打当红男流量,朱志鑫也只是回以一个苦笑,早在一两年前,这个影帝预备役的名号还属于苏新皓。

助理的车早就在门口备好了。朱志鑫晕晕乎乎地坐上副驾,头抵在座椅靠背上一言不发。助理贴心地把车窗摇下来,朱志鑫转头一边吹着晚风一边凝视车窗外,凌乱的发丝在空中飞扬。朱志鑫想起小时候,他和苏新皓总是一起坐车出去录节目,苏新皓很喜欢拍车窗外的风景,一年四季交替更迭,晴朗的,下雨的,寒风呼啸的,苏新皓不厌其烦地,在车里把一年又一年的途中风景拍了个遍。朱志鑫总是吐槽他:“车里有什么好拍的。”苏新皓兴高采烈地答:“你懂什么,记录风景是次要的,我主要是想记下在路上的历程。”

或许苏新皓一直都没变,他永远都在路上,永远一往无前。朱志鑫掏出手机拍下此时此刻的夜景,车里的悠扬的歌声在此时应景地响起。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心中能不怀想,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And days of auld lang syne,

友谊地久天长,

For auld lang syne, my dear,

For auld lang syne,

友谊地久天长,

We'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

举杯痛饮同声歌颂,

For auld lang syne,

友谊地久天长。

朱志鑫收起手机,靠在椅背上昏睡了过去。他在车上做了一个短暂又美好的梦,他梦见自己和苏新皓都还小,他们和同期的练习生晚上一起在空地放烟花,当时苏新皓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心理压力一直很大,在看到烟花绽放在夜空中的瞬间就哭出来了。朱志鑫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默不作声地搂着他的肩膀,顺着他目光所及的方向看过去。

灿烂升腾的焰火撕裂夜空,绽放的瞬间宛若白昼。烟火的倒影映在苏新皓和朱志鑫的脸上和清澈的眸子中,映亮了他们稚气未脱的面庞。苏新皓红着眼喃喃自语着:“好漂亮啊……”

“是啊。”

一旁的朱志鑫也跟着说。

“但是只有一秒……”

苏新皓有些惋惜地说道。朱志鑫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跟着说了一句:“……是啊。”

朱志鑫看着焰火,此时此刻无比真切地觉得,等待着他们的一定是用泪水和汗水换来的璀璨星途,掌声和欢呼。他始终相信付出和回报终成正比,他和苏新皓一定会苦尽甘来,拥有属于他们的远大前程。

“许个愿望吧!苏新皓!”

朱志鑫突然大吼大叫起来。

“我要和苏新皓一起在台上跳舞!跳到五十岁!”

“你是不是傻!”

苏新皓被朱志鑫的傻样逗得破涕为笑,猛锤了几下朱志鑫的肩膀。然后他突然又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本还挂着眼泪的笑脸瞬时愁云满布。朱志鑫低下头帮苏新皓揩去脸颊的眼泪,问他:“又怎么啦,帅帅。”

“可是……”

苏新皓睁着一双泪眼看他,眼底尽是失落和惋惜。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几个月后,银河奖颁奖典礼在北京雁栖湖国际会展中心举办。

《远大前程2》剧组对于得奖势在必得,走红毯接受采访时,导演还放言“保二争三”,记者问这是什么意思,导演笑笑说:“就是保两个奖,争三个奖啦。”

朱志鑫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低头默默跟在剧组的队伍中,生怕自己这个人气和流量双高的配角抢了主演老大哥和导演的风头。主演大哥倒是不介意,还拉着他四处合照签名,挨个跟媒体朋友推销他,说他后浪推前浪前途无量。朱志鑫遵循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在一旁局促不安地又是挠头发又是赔笑,一边在心底念叨着求求了赶紧结束吧。

他们剧组是今年的得奖热门,但也没有在这逗留太久,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就匆匆进场了。朱志鑫坐在偌大的会场中佝偻着身体,又是搓手又是挠脸,很显然他还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主演大哥坐在他旁边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颇有些家长的派头:“背打直!年纪轻轻的……”

朱志鑫把腰板挺直,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主演大哥操着一口蹩脚的港味普通话关切地问他:“不习惯吗?”

“……嗯。”

朱志鑫点了点头。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啦……多拿几次奖就好了。”

主演大哥说着,开朗地大笑起来:“自信一点,今年的最佳新人奖肯定是你的。”

朱志鑫又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飘向万众瞩目的会场舞台。今年时代峰峻推出的新男子团体将在这里作为热场嘉宾表演节目,那些稚气未脱的男孩子还给朱志鑫录了视频加油鼓劲。朱志鑫回想起自己之前也曾经作为师弟团来银河奖表演节目,而他们的师兄,就是当年的影帝。

没有人永远十八岁,但是却永远有人十八岁。朱志鑫凝视着舞台,心想那些在后台候场的年轻师弟们是不是也像当年的自己一样紧张,多年后的自己,会不会也像现在的主演大哥一样拍着后辈的肩膀,说着同样的话?

朱志鑫真切地感觉到原来这世界就是个圈,但时间却不是。它是一条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匀速前进的无限延长射线。已经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已经发生的事不会再重写,而他就是在无限延长射线上缓慢前行的蚂蚁,就算他不愿意往前走也没有办法停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往前,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为止。

最佳新人奖颁奖比较靠前,毕竟这是一个比较热门的奖项,角逐这个奖项的不是有实力的新人就是当红流量,用它来热场再合适不过。在嘉宾上台颁奖之前大屏幕会播放近十年历届新人奖获得者的高光片段,那些当年获得新人奖的演员不是成了影帝视帝,就是成了家喻户晓的演员,因此苏新皓在其中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苏新皓是最后一届新人奖的获得者,按照时间排序,他的高光片段被放在了最后面压轴。当苏新皓出现的时候,会场里瞬间鸦雀无声,大屏幕上的苏新皓红着眼睛说:“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因为对于什么是绝对正确,谁都没有一个衡量的标准。”

荧幕上的影片缓缓隐去,男女颁奖嘉宾走到台前致颁奖辞,但朱志鑫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神情恍惚地盯着隐去的屏幕发呆,直到颁奖嘉宾卖了半天关子之后说了那句:“恭喜朱志鑫!”之后,朱志鑫的思绪才被会场中潮水般的掌声拽回来。他像木偶似的,僵硬地欠身行了几个礼,在万众瞩目下向舞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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