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

“夜幕的眼睛，可不仅仅在王宫。”墨鸦纵身跃入冷宫湖中，寻找那一物。

  在挣脱湖中密密麻麻的发丝一般的黑线，险些溺死的墨鸦狼狈地爬上湖心岛，握紧了手中的竹简。他抹去竹简上厚重的尘垢，露出“苍龙”二字。

  苍龙七宿。墨鸦勾起唇角，准备回程，将此物交给姬无夜。

  ……

  “嗖”一支箭破空而去，稳稳当当地扎进靶子正中心。

  张良罕见地身着干净利落的青色骑射装，英姿飒爽，一面驾驭马匹，一面弯弓射箭。又是几声破空，悉数扎入靶子正中心，无一例外。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是谁家的翩翩少年郎？文武双全，模样俊俏，来日可期。这可惜修行未满，恋施嫱。他也当是个弯弩三百步，穿杨的人物。

  “周礼六艺，三曰五射。”相国满意地捋胡子，“子房的五射之术，已在老夫之上。”

  张良翻身下马，向来是礼数周全，低头作揖说道：“祖父教导良六艺，良不敢怠慢。”

  “周礼，六艺，教人以君子。孔子云：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相国望着这个向来聪慧的孙儿，问道，“子房，你可懂这是什么意思？”

  “君子之射，并非争斗，而是礼仪。孔子此言，是教导我等不追名逐利，不争强好胜。”张良毕恭毕敬地回答。

  相国叹息一声：“君子虽不争，但争斗的漩涡却不会分别君子和小人。”

  “祖父之意……”张良抬眸。

  “如今韩国朝堂风云诡谲，权利相争，混乱不堪。八公子屡破奇案，锋芒毕露。子房，你当该是好自为之。”相国背过身去。

  张良垂眸，作揖道：“祖父所言，良深有感触。但孔子所言君子无争，并非中庸自保，苟安一方之意。善恶之争，良以为不能坐视不理，偏安一隅。”

  “唉。”劝说无果而终，相国难免长吁短叹。

  太平盛世，他们疼爱张文。但是乱世之中，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策马啸西风的文武全才张良，才得是张家未来的顶梁柱。

  “相国大人，良公子，红莲公主驾到！”随从匆匆忙忙地进来禀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远远的就能听见红莲娇脆的声音：“小良子！我来找你玩啦~”

  “祖父……”张良望向相国，未说的话早已一清二楚地摆明于眼中。

  相国一阵牙酸，奈何一个是自家孙儿，一个是天潢贵胄，也只能忍痛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张良去吧。

  张良欣喜地作揖：“谢祖父，良退下了。”说罢，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相国愈发牙酸，只能拂袖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自己捣鼓去吧。”

  他年纪大了，自然想着偏安一隅，稳中求胜。但张良不一样，他将会成为引领这个时代的人，自有自己的主意。

  至于婚事，本想着让张良娶个门当户对的氏族大家闺秀，不高攀也不低求，折中来是正正好的。谁知道多了个变数，也罢，是他们高攀。也并非是不喜，只怕是卷入争斗漩涡。

  今宵宫里最受宠的那位，金玉堆砌温养出来的美人儿，能与张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是难能可贵的一段情缘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说起来也是佳话美谈，若是张良真心欢喜，他也得腆着老脸去求一求。

  ……

  四公子宫外府邸，韩宇正在观赏为韩王寿宴编排的舞曲。

  “四爷，王上今晨已罢免司隶一职。”韩千乘禀报。

  韩宇若有所思，挥挥手示意退下。

  转头却见韩非站在舞者们身旁，含笑夸赞：“四哥编排的这支大武，着实是精彩绝伦。”

  韩宇道：“这支舞可是要在父王寿诞当日，表演给六国宾客的，怠慢不得。”

  “届时，阿九也有舞曲献上，只是我这做兄长的，倒也不舍得让旁人见着她的舞。”韩非笑了一声。

  韩宇回答：“莲妹素来舞艺精湛，当初赫赫有名的坠月之宴，令人趋之若狂。她的舞艺比起闻名七国的赵国舞姬也是不遑多让的，届时父王寿诞她献舞，有的是大饱眼福。莲妹只有让旁人惊艳她一舞倾城的份儿，该忧愁的自当还是我这排舞的。”

  “四哥编排的大武自然是赏心悦目，可是以臣弟拙见，大武虽说是位列六乐，却是演的武王伐纣，内含杀伐之音。用在寿宴上，未免不妥。”韩非瞥了一眼整齐划一的动作。

  韩千乘闻言，拍了拍手，舞者们应声停下，退了出去。

  韩非继续说道：“依我愚见，不如用云门。此为黄帝之乐，又有祥瑞祈福之意。父王，理应是喜欢的。”

  “云门所演绎的黄帝在一统中原之际，可也是杀伐不断。”韩宇意有所指。

  两人在暗喻些什么，自然是心照不宣。韩非道：“黄帝是以西南九黎为敌，绝无同族相残之意，更是联合炎帝，一举击溃蚩尤。”

  “联合？”韩宇负手望向窗外，喃喃自语了一声，随即转身道，“黄帝先与炎帝战于阪泉，再联合诸多部落与蚩尤会战涿鹿，这同族相残可是绕不过去的。尤其，是在争夺君位上面。”

  自古以来，谁也不甘跪今宵殿上那个谁。为了那一冰冷的座位，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事可还少吗？

  最是无情帝王家，王室的情感薄凉而平淡，千年难得一见才会遇上几个血浓于水、情深不寿的。落在了平常，最靠不住便是那一层血缘。谁都想从对方身上扒下层皮来，兄弟情深简直是笑话一场。

  只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韩非笑了笑，“阪泉之战非但没有两败俱伤，反倒是促成了强强联合。我认为这是双方互有让步的结果，四哥，你以为呢？”

  “老八，你今日来大发雅兴与我谈这曲艺乐风，怕不是为了这空缺出来的司隶一职吧？”韩宇便也不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地问道。

  韩非含笑望向了他，兄弟间这些事儿上的默契，也能算得上是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