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棋盘

这一夜微醺，红莲只当做是大梦初醒，丝毫不觉得这沾染了半分烟火气息。

  也正是因为如此，红莲看见端坐在韩王寝宫座上宾位置，温润浅笑的余寒时，全然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难以置信地失态了。

  引来韩王的诧异，关怀道：“永安，怎么了？昨夜夜长梦多未曾安睡吗？”

  “怎么会呢？”红莲转而笑道，“昨晚儿臣点了父王赐的外域异香，安枕而卧，高枕无忧。”

  韩王乐得笑出了声，随即转身向余寒介绍：“先生，这便是寡人的爱女永安，寡人最小的孩子。”

  “身在琼楼金阙，乃是衣香鬓影之人，却对德言容，繁文缛节功置之不理。想必，小妹也是一届性情中人。”余寒含笑说道，语句不急不缓。

  红莲只当是他的暗讽，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公子暮鼓晨钟，一番话石破天惊，令本宫如坐春风，自当奉为圭臬。”

  “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小妹洞若观火，自然看得透彻。”余寒哪儿看不出她笑里藏刀，句句带刺，性情就是如此，倒是也不恼。

  韩王久经世事，见二人势若水火，适时出声：“永安，父王也忘了与你说了。这位是你的兄长，与父王失散多年，如今从偏远乡野寻回来，不久便要认祖归宗了。”

  “什么？！”红莲如遭雷劈，打翻了茶盏。

  韩王瞥了一眼至始至终浅笑安然的余寒，不痛不痒地训了一句：“永安，怎么如此失态？还不快快向你王兄道歉？”

  “王兄，臣妹失态了。”红莲不情不愿地侧身朝余寒告歉。

  余寒面不改色，仍旧是笑得一派和煦，“无妨，小妹性情活泼，我很欢喜。”

  “呵呵，承蒙王兄厚爱。”红莲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这回名义上的初次见面，二人不欢而散。余寒认祖归宗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人尽皆知。

  回宫第一件事情，红莲便下令搜寻余寒的消息。只可惜他心思缜密，攻心于计，找到的信息少的可怜，不过一些蛛丝马迹。

  前朝皇子，与韩王密谋交易，名义上是韩王失散多年的宠姬之子。条条都触目惊心。

  红莲自那以后便称他为皇兄，王兄皇兄，差别不大，旁人也挺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倒是余寒，每每听到都能咂出无限的嘲讽来，仿佛是她张牙舞爪地斥责他张冠李戴，故弄玄虚。

  红莲不乐意见着他，反倒是余寒经常登门拜访，惹得韩国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无一不称赞他疼爱幺妹。

  “听闻小妹有隐疾，我特意寻来了药材，用于进补。”余寒让人把几箱药材抬上来，便将人挥退。

  红莲假笑，咬牙切齿道：“纤芥之疾罢了，不劳烦皇兄费心！倒是皇兄，剑戟森森，令臣妹着实佩服！”

  “事关重大，怎么可以讳疾忌医？莫不是小妹只是某些女儿家的难言之隐。”余寒对于打趣红莲这件事情喜闻乐见，乐此不疲。

  于是，余寒第十九次被红莲扫地出门。红莲这毫不掩饰的态度，惹来人言啧啧。

  所以，当余寒来拉着红莲三更半夜促膝长谈之时，红莲迫不得已应允下来。

  公主的闺房大而奢华，地上铺着绵软的异地地毯，连床上挂着的帐子都是层层叠叠的鲛纱，薄如蝉翼，微风吹来，纱帐飘荡，如同天边的薄云。

  几盏落地的鹤形灯支在房里，一星一星的灯火，靠墙根又有低的烛台，每隔几步就一盏，高高低低，闪闪烁烁，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桌上还有一盏精致的六边琉璃灯，摆在棋盘旁边，给一枚枚黑子上了温腻的釉。

  红莲的长睫微垂，阴影落在了莹白的脸上，她长久地注视棋盘，眉头不自觉地微蹙。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棋子无意地在指尖摩挲。

  而气定神闲的余寒，只思考了数秒，啪嗒一下便做了决定。

  红莲瞬间皱起眉头，“皇兄……”她话说了半句，眉间的不耐被理智强行压下，轻轻呼了口气，继续落子。

  余寒再次抬手的时候，发觉红莲紧紧盯着他的手，他看着她隐忍的神色，心里有些好笑。

  他落子的瞬间，红莲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刻薄的语气了：“皇兄……你真的会下棋吗？”

  “不太会。”余寒歉意而谦和地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不太会？完全是在胡下吧！红莲心里的怒火如萋萋荒草瞬间蔓延，瞄了一眼更漏，已经是三更。

  早知道他脑子有病，半夜不睡觉，故意耍着人玩。她也是有病，竟然还陪着他玩。

  “小妹别恼。”余寒瞥着红莲眼里的冷意，温和而不紧不慢地道歉，“围棋我是下得不太好，不过……”

  他指了指棋盘，“你再仔细看看？”

  红莲没好气地瞥向棋盘，是她认真思量、步步谨慎的黑子。以及他信马由缰、随心所欲的白子。她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你观察一下。”他修长的手沿着棋盘上的一溜连续的白子比划，温声细语地提醒道，“它们连成一串了。”

  “嗯，我看到了。”红莲强行压抑着怒火，冷眼看着他，轻哼一声。

  只有傻子才会故意把棋子连成一串吧。

  “这是民间时兴的下法。”余寒笑着看她，眼底几分纵容，“谁先连成五个子，谁就赢了，是为五子棋。”

  传说“女娲造人，伏羲做棋”，五子棋始于围棋前，兴于尧舜时。古代先民，街头巷尾，人人爱之。虽说不及围棋高端，但谁敢质疑五子棋在历史中的重量？

  余寒没胡说，红莲若是说不知道，只能说明她孤陋寡闻。

  红莲看着他的脸，微有些出神。

  她在王宫自由自在，却无一人胆敢管她。除了提供衣食，几乎没有人主动管过她。

  韩王宠爱她，想着法子逗她喜乐，多半也是玩乐嬉闹之事。

  德妃便更不用说了，她的母后去世之后，无数妃嫔争先恐后地希望抚养她，而她被过继给母后生前的同胞姐妹德妃。

  德妃待她极好，形同生母。可她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教她刺绣，连琴棋书画此等风雅之事，也少有教导。

  所以，她会的技能，多半是韩非教的。

  韩非身负重任，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什么都必须学会，而他也不负众望。哪怕后来不知怎地，竟是一时间堕落了，那些学识也是铭记于心的。

  韩非很喜欢下棋，可惜只有满腹理论，毕竟缺了个对手。于是他就教会了红莲，兄妹二人时常切磋，以增进棋艺。

  红莲只知道棋子有一种下法，就是韩非教她的那一种。

  这句话要怎么说呢？因为她的世界很小很小，小到只有韩王，德妃和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