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永安

多少烟雨朦胧落在了这些泛黄的旧箴信笺，苍白了年华。静谥的黄昏，一缕清柔的晚霞透过窗户，慵懒随意地躺在两人的指尖轻轻流淌，做着牵引。

  两人寂寂不语，并肩走得很近。影子在阳光下渐渐接近，再合拢。

  红莲的手搭在一本书上，而张良的手搭在她手上。纤细与修长，在这一刻，四下寂静。

  红莲茫然，偏头望向张良，两人四目相对。这一偏，偏出黄昏晚霞之下美好轮廓，晶莹如雪，流转若云。只是目光触及，便令人觉得天穹高远，而清风静谧纯然。

  张良却是面色微红，掌下柔软细腻的触感，女孩子的娇软可爱逐渐融化。

  红莲茫然迷糊着去抽手中的书本，却不知动作牵动了哪里，使得整个书架上的书都摇摇晃晃，最后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见势不对，张良立即将红莲护在了怀里，扭转方向，自己背对书架。厚重的书籍打在他的背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自始至终，红莲抓着他的衣袖，不知所措地听着他有力又急促的心跳声。

  他握紧她的手，深深地凝视着她，眼神是似乎要将她映在心底深处般的灼热。

  良久，他对着歉疚得快哭出来的她，温声道：“九儿，无妨，我不疼。”

  直到郎中从张良的寝室内走出，红莲仍旧踌躇犹豫地徘徊在门口，纠结歉疚地咬着唇瓣。

  站在门口的红莲，被蓦然打开的门和张良吓了一跳，随即焦急万分地拽住他的衣袖，问道：“没事吧？”

  张良盯着红莲紧拽着他袖子的手，笑道：“不过是一点点擦破了皮，不出三日，定能痊愈了。”

  “那便好，你记得擦药！”红莲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还不放心地叮嘱道。

  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天色已晚，我要回宫了，父王会急的。”

  他也没有挽留，而是体贴入微地替她准备好：“车夫一直在府邸外边候着，一路小心。”

  “嗯。”红莲犹豫着离开，一步三回头，“你注意伤势。”

  张良笑而不语，目送她离开。直至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视线里，融入一片浅淡柔暖的黄昏之中。

  他这才掩上门，走入内室。

  里边的小厮眼泪汪汪地望着张良背后，已经洇出殷红血迹斑斑的藏青色衣衫，问道：“公子怎么不告诉红莲殿下，有书太利，都划破了皮肉。那么重的书，砸身上该多疼？”

  张良笑而不语，褪去衣衫，拿起膏药递给小厮。

  小厮抹去眼泪，往水盆里洗干净了手，将膏药涂抹在张良一片青紫红肿的背脊上，看着就心疼。

  张良浅笑回眸：“只为她想，不为他想，仅此而已罢了。”

  小厮迷茫不解，但还是懵懂地点点头。

  良久，他才听闻一声轻微的叹息：“说来，也只是舍不得罢了……”

  ……

  冷宫全然满目疮痍之景，唯独湖心岛上那一株桃花，是整座王宫之中最美之景。

  萧瑟的风吹起漫天落叶，纷纷扬扬似枯萎的蝶，在半空中翻飞，在下一刻几乎摧枯拉朽般为灰烬。它们落进了碧绿的湖水之中，附近的景致山石疏落有致，花木扶疏，只是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打理，所以异常的荒凉。

  原本有多繁华的景致，此刻看起来便多苍凉，仿佛一幅冷清的水墨画卷，画不尽人世苍凉，红尘凄凄。

  而那一抹艳红的身影，更似其中的点睛之笔。

  宫女想，也许是她的错觉罢。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那殿下那一抹素来浓烈夺人的如血殷红，在这黯淡的水墨画卷之中，显得异常的冷寂。

  那明明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啊，生来就是受尽万千宠爱的王族后裔，天生丽质难自弃，拥有那样的天赋。

  更何况，今天可是祭祀的日子啊。举国上下都等待着她的祭祀舞蹈，可是她却现身这处苍苍冷宫。

  人生如梦。

  梦如人生。

  小宫女静静立在湖心岛上，听闻沉稳大方的步伐落地声，心间一颤，知道有人走近。

  入目的先是红色曳地长裙，几朵牡丹以金线勾出轮廓，层层裙摆随其主人的移动，在周围的空气中溅起细碎的涟漪。

  广袖同以金线滚边，玫红色的绡上发绣的墨梅浸染开来。齐胸的襦裙被华文锦系在胸前，其上是象牙雕成一般的脖颈，并无装饰任何珠宝，却仍教人不忍挪开视线。

  嵌宝耳坠挂在圆润的耳垂上，铅粉上的胭脂恰到好处，正是早春桃瓣初展的颜色。饱满的唇上点的是时下正流行的圣檀心，颊上以鸦黄绘出两弯新月的边红，更显风情万种。

  如白玉棋盘上的琥珀般的双眸，眼角艳红的胭脂，目光停留一久便会醉倒，拂云眉间有用金箔剪刻成的多瓣梅花。

  发收于顶，玥血上梳成云朵状，两旁饰有鎏金金银钗朵，又有金和翠鸟的羽毛制成翠勹盍叶别于簪上。

  步摇金钗上端如翅，镶着精琢玉片，满饰银花，嵌着珠玉的穗状分组下垂，与髻唇一并微微摇晃，相撞发出剔透的声响。

  盛装美人，倾世公主。

  来人静立片刻，小宫女才回过神来，慌忙下跪磕头，“永安长公主金安，公主千岁。”

  红莲闻言有片刻恍惚，永安……这是她的封号。

  她名号红莲，因诞生时百花尽败，红莲怒放。她排行第九，自她之后父皇再无子嗣，她也成了最小的皇儿。于是，取字为九。母后生她之后，不久于人世，举国哀悼。

  她是父皇第一个公主，也是最后一个。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公主，而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公主。

  虽说在她之后再无皇儿，但在她之前，曾经有无数个公主不明不白地夭折或是胎死腹中。仿佛是一个诅咒，在她之前没有一个公主能够活过九岁，好像是在为身为九公主的她腾位置。

  只要未能活过成年早夭的，都算不得存在过。如此可悲可叹，或许正因为少活了几年几天几个时辰，就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父皇待她宠爱有加，她是尊贵无比的嫡长公主。因背负着永生永世平安快乐的期愿，父皇与兄长们商定以后，封号永安。

  荣宠不断，皇恩浩荡，秋千不败。但她不是很喜欢永安这个封号，隐隐感觉这将会是未来给她的一个笑话。

  她也不喜欢别人叫她长公主，这会提醒她，她的身份是建立在什么之上。

  所以，她一道诏书，改变了众人对她的称呼。

  “人未尽，杯莫停。”红莲挪步靠近她，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从今往后走，任何人都不允许到这里来。这个地方，就是王宫的禁地，忘掉它。”

  小姑娘诚惶诚恐地跪下，得到红莲的示意后，立马逃也似的落荒而逃。

  在她低头匆匆离去之时，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我不是永安，只是公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