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这些日子，你二人已经把上海的家产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张万霖在永鑫公司的股份依旧保留着，只不过比之前少了一些。之前你看着码头工会那些工人眷属的日子实在难过，便同张万霖商议了，暗里捐了一半的家产给她们，初时她们还有些狐疑，在你的再三保证下终于才收下。又捐了些给福利院的孩子们，眼下流离失所的孩子们越来越多，若能让他们吃上几顿饱饭也是好的。

“万霖，我可真捐了，你可不要心疼。”你撑着下巴问他，钢笔的笔尖迟迟没有签在单子上。

“侬捐吧，我张万霖糊涂一世，现下要跟自己的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去了，再要这么多身外之物做撒？”他正在清点路上要带的东西，头也没抬的回你道。“找香港女人吊膀子啊？”

你飞快地签完名字丢下单子，揪住他的耳朵，“张万霖，你敢！”

“哎呦，不敢不敢，夫人饶命，逗侬的，逗侬的。”在你这里，他这人哪里都好，就是这张嘴总管不住。

最后你们只留了一些路上的盘缠和傍身的钱财。你想着张万霖此前在上海滩名声并不好，此举可以为他挽回一些名誉，也能让此前结的仇不再那样深重，江湖人士不都讲究情分吗？既然承了他张万霖的情，也该给他几分薄面。

直到你们准备好离开的那日，你都觉得这一切不像真的，倒像是在梦中一般。回身望着几乎搬空了的张公馆，张万霖喃喃道：“这样快，真是说走就走了。”

你看着他的侧脸，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岁月的痕迹不知不觉间依旧爬上了他的脸。这房子从他发迹住进来开始，到现在也有小二十年了。但若是有办法过上安稳日子，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顾奶奶看起来也颇有些不舍，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又怕勾的你伤心，只得背过身去偷偷抹泪。但为了她的安全，你不能安心留她一个人在沪。只有张庭琛，没心没肺的这里作个记号，那里设个标志，说是等自己长大了回来也不怕找不到家。

过江海关的时候，你觉得对面盖章的那人颇为面熟，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你腼腆的笑。你仔细一瞅，竟然是金秀的那个“他”。

“是你！”你颇有些惊喜，“金秀呢？她还好吗？”

“托太太的福，她好着呢，孩子都快两岁了。”“他”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她听说您和张先生今日将要离沪，特地让我来帮帮您。”

那日在渡口处你跟金秀说的话，她竟然还放在心上，你没想到能这样快的谈妥这桩事情，因此也未向她求助，她竟这样重情，真是令人感动。

“太太，前面的各个关卡我都提前打过招呼了，您放心离开便是。”“他”一一看过你们一干人等的文书，盖过章之后，双手递给你。

“谢谢你，代我问金秀好。”你双手接过文书，看了文书上的印章，你才知道金秀的那个“他”竟然叫做钱程，这小两口都是极好的人，果真是“锦绣前程”。

你转身朝着张万霖走去，他已经带着阿林搬完行李等候多时了。见你喜气洋洋的走来，黑着一张脸问你，“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也说来让我开心开心。”

“没什么，不告诉你。”叫他之前故意气你，你偏不告诉他，也让他急上一急。

“小娘皮，一天天的，尽知道气老子。”上火归上火，张万霖还是铁青着一张脸，吭哧吭哧地跟阿林两个人搬行李。

“好啦，上船告诉你。”你凑到他耳边，又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这才有了点儿笑模样。

“囡囡呀，不是奶奶说，这大庭广众的，侬要注意的呀。”顾奶奶在身后絮絮叨叨的跟着说你，张庭琛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奶奶。”你凑到顾奶奶面颊处亲了一口，这回她总没得说了吧。

“妈，侬小心脚下，要小心小囡囡。”很快到了扶梯处，张庭琛贴心的将顾奶奶先送了上去，又下来扶你。你肚子比同月份的孕妇要小很多，并不影响走动，想来是个秀气的女娃娃，张庭琛生怕这个小囡囡因为你的粗心大意受伤，便时时处处为你操着心。

汽船鸣笛起锚的时候，你站在甲板上看着这座将要离开的城市。这座城市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接纳了你，又让你遇到了你在意，也在意你的人，虽然他可能不是那么完美，但至少他愿意为了你改变，也愿意接纳你的一切，这就是你想要的，最好的结局了。

船慢慢的离开岸边，张万霖怕你受凉，便将你揽入怀中。海风吹起你的长发，这座城市似乎已经开始有了绿意。

“囡囡，春天快来了。”张万霖也看见了城市外围的树上若有若无的绿意，在你耳边轻轻说。

“是啊，万霖，今年的春天，比往年要晚一些。”你看着岸边出神，也轻轻回应他。

远处，一对燕子在空中翻飞，黑色的尾羽掠过水面，荡出一圈圈涟漪，沪上春意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