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乘月几人归

万将军退了下去，这片草地上唯留尹峥的身影，西北的风中裹挟着沙土，拍打在墨绿色的长袍上又沙沙落下，孤鹰好似借着风势在墨黑的天空上盘旋，一声声凄厉的吼叫似是在召唤些什么，随即又俯冲而下，扑在草甚是稀少的土地上，不见踪影。

唯有那点缀在泼墨般黑夜里的点点星辰，与那一汪皎洁的孤月，显得格外亲切。

尹峥从怀里缓缓掏出那破碎的平安符，攥在手心里，似是端详里面的每一寸纹路，每一处斑点，那洁白的玉上只有那被剑射穿的裂纹那么的触目惊心。

“小薇，你在新川还好吗？”

“近日形式严峻，没有来信，你千万不要怪我。”

“诶，那些死去将士的家人是不是也在望着这天空，盼着儿郎归来？”

尹峥望向漫漫荒野，仿佛好像可以看到那些将士们的孤魂在此游荡。

这一条条命债，直击尹峥的心灵。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刀剑无眼，人岂无情，那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家庭。

在那一夜，为了救他一个人，一个所谓的储君，无人生还。

他一旦闭上眼，都是那些将士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样子……

如此惨烈，似刀子一样划在尹峥的每一寸肌肤上，痛到每一处关节都在发抖，怎么忘记？

“他们一定希望，他们拼死守护的，是可以将幸福带到万家的君主，是真正可以代替他们守护家人的统治者，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欲握玫瑰，必成其伤，我现在才意识到，那个君王的路是由一条条无辜的生命铺成，又怎能有一个君王不背负着万千家庭的责任？”

“小薇，如果你在，我真的想紧紧抱住你，我现在真的想插一双翅膀飞回去找你，无时无刻都陪着你。”

“可我生在皇家，身为储君，我还要担负守护万千家庭的使命。”

“有时候，我真的有点儿遗憾，不能带你过上自由自在，闲云野鹤，日日相伴的生活，像你幻想的那样，有一亩良田，自给自足，无拘无束。”

“从小在皇家，除了寂寥，只剩孤独。”

“而我，现在要你跟随我步入这皇室，去承担一些你本不用承担的，你可怨我？”

月冷笼沙，风长夜冷星萧萧，荒野的月夜静谧而空旷，尹峥伸手接起了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不合时宜的梅花，欣然一笑。

“此役结束，你可愿陪我走上那无上之巅？”

“少主，夜里凉，你身子弱，不能再着凉了。”顾婵生跑了过了，忽的一下跪在地上。

“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没事。”尹峥冷冷道，没有正眼瞧她一眼。

“是。”顾婵生缓缓爬起来，慢慢退了下去。

静园内，小薇一个人倚在亭子的斜柱上，望着那溢着淡黄色清辉的皎月嵌在泼墨的夜空里，独自愣神。

院内月色空明如银，娟娟如雪，淡雅的红梅香夹杂着微风，直击小薇的记忆深处，叫她想起那个同样梅花香拂身的中午。

是啊，那一天多快乐呀，满屋的红梅，氤氲的清香，满桌的佳肴，还有那深爱着自己的人，如今离除夕只剩三天，年货都准备好了，还想和他一起剪窗花，包红封给老四家孩子和郝葭姐姐的孩子呢，尹峥却几天都没有音信了……

“之前，总听话本子说起，‘伯去朅尔，邦之杰尔。’，‘愿言思伯，甘心首疾’，昔日年少，只叹那妇人不知享受这生活美好，只觉痴傻。”

“现在自己有孕了，脚步钝了，连那菜园子里的菜都不愿为我生长了，才发觉这一封封家书可真是好东西……”

小薇拿起尹峥送的玉佩，轻轻扶着上面的莲花，“你在远方，可还安好？”

这时一边的玉瓶绷不住了，“呜呜呜呜，我一定不嫁武将了，这之后天天像夫人这样感时伤怀的，我可得郁郁而终呀!”

玉盏随即一咧嘴开始打配合，“呜呜呜呜呜呜，夫人怀孕以来都怎么了，都不爱笑了……夫人你是不是小薇呀，怎么感觉你被掉包了？”

小薇看她两哭得是有声有色的，捏了捏她们白白嫩嫩的脸，玉瓶玉盏“啊”的一声嘟起了嘴，小薇也装模做样地嘟起嘴，“我是小薇呀，你们是金瓶金盏吗？”

“夫人!”

随即三人在院内打闹了起来。

一旁的苏慎抱着百福直高兴，“这两丫头有点儿本事，都把产前抑郁治好了!”

“呸呸呸，我怎么能诅咒夫人产前抑郁呢？那是思念我家少主了!”

“对呀，少主那个混蛋几天都没来信了，等他回来我一定替夫人好好教训他!是不是百福？”

苏慎看向百福，百福只是浅哼几声，又把脑袋埋了下去，一双圆眼闪吧闪吧。

“百福同意了，嘿嘿!”苏慎揉了揉百福毛绒绒的脑袋。

“嗨，但愿少主除夕能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