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阳刚露头，仁义山庄大门开敞，庄内家丁四处游走打扫，飞飞坐在台阶上，手里摇着货郎鼓，偶尔看着往来行人，不哭也不闹。
若有人逗她，她就嘟起脸做吓人状，可乐又可爱，没多久自己就累了。
一来二去，有人凑近，她也不抗拒了。
正当她准备拆一拆手里的鼓时，从头顶上忽然打下一片阴影，没等抬眼瞧呢，一只手就横了过来，攥住她手里的鼓。
“这是我的。”声音很是不客气。
飞飞瞪大眼睛一瞧，对方是个比自己要大得多的哥哥，小小的年纪已经有了不容分说的气势。
她害怕地下意识将东西往回缩，紧紧护在怀里。
“还给我。”
凶悍的语气直接吓到了飞飞，她瘪了瘪嘴，眼眶里霎时间蓄满泪水，含着豆大的泪珠要哭不哭的，只是怀里的玩具抱得更紧了。
“岳儿。”
男孩身后的几辆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人，飞飞看着他们眼生，害怕得直接站起身，小短腿前后扑棱着往回跑。
刚从洞庭湖探完亲回来的沈夫人、李媚娘朱富贵等人看着小女孩儿往山庄里去的背影，都有些纳闷。
“这是谁家的孩子？”
不多时，沈天君和冷家三兄弟快步而出迎接他们归来，李媚娘见方才的小女童正牢牢挂在沈天君脖子上，遂打趣道：“沈大哥这是上哪给岳儿找了个标志的小媳妇儿呀？”
沈天君轻咳一声，体贴扶夫人进门，见妻子与好友等人都面露疑惑，只得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家舟车劳顿，还是先洗漱，一会儿堂上我再仔细与你们说来。”
等大家都拾掇好坐在一处闲话，沈天君便将自己如何带着冷家兄弟一路追击至漠北，又是如何在途中发现飞飞的事情娓娓道来，听得沈夫人直垂泪涟涟，看着飞飞满是爱怜。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好在我们仁义山庄家大业大，倒是也能养活得起，正好我膝下只有岳儿一人，难免单薄，有了飞飞，可不就是一桩美事。”
她想抱抱飞飞，可是飞飞不认得她，只是将沈天君搂得更紧了。
沈夫人也不在意，一旁的朱富贵却是斟酌着飞飞的名字，缓缓道：“女娃娃如今既已入了你们沈家，白飞飞这个名字叫着是否就不太妥当了？”
沈天君低眸轻拍着飞飞，道：“名字饱含着她父母对她的美好祈愿，是她父母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我们倒不好再夺去，便这么叫着吧，将来长大了，也记得自己身生父母的生育之恩才是。”
飞飞把头搁在沈天君肩膀上，一手搂着脖子一手拿着货郎鼓，这让她有安全感，大人们的话她听不懂，沈岳也听不懂，他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搬了把凳子到自己父亲身后，攀上去静静和父亲怀里的女娃娃对视。
飞飞眼睛瑟缩了一下，这会儿她已经知道了眼前的小男孩不是坏人，苦恼片刻后，艰难地将手中的玩意儿递给他，小声道：“哥哥，给你。”
沈岳一愣，想着父亲刚才的教诲，自己已然是个大孩子了，才不是要跟个小姑娘抢玩具呢，于是梗着一股气将东西推回去，坚定地摇了摇头。
沈天君指着自己儿子，教飞飞喊人，“这是你小岳哥哥。”
飞飞好奇的视线看了看沈天君，又看了看沈浪，怯生生喊道：“小岳哥哥。”
沈岳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有些紧张不安。
“瞧咱们岳儿，这是害羞了，迫不及待要跟妹妹亲近呢。”李媚娘眼尖瞧破，温温柔柔地笑起来，“要我说，不改名字也没甚么，若是将来真能成一家人，此刻归了沈姓反而麻烦。”
“都是孩子，你说这话作甚么。”沈夫人嗔了李媚娘一眼。
李媚娘不以为意，道：“这有甚，我与贵哥哥不也是这样么，青梅竹马，将来终是要成一对眷侣的。”
“将来的事还远着呢……”沈夫人碰了碰飞飞的小手掌，飞飞已经不抗拒她了，这让她很欣喜，便道：“若真是有缘分，我们也不阻拦，但这会儿我们爱惜她，绝不是为了日后让她给岳儿做媳妇儿的。”
朱富贵也顺势揶揄，“岳儿可是我中意的乘龙快婿，媚娘你这不是把咱们女儿的夫婿随便许出去了吗？”
李媚娘面色含羞，嘟哝道：“哪个要和你生女儿，你怎知我就一定会生女儿呢，若是生个儿子呢，我还想跟岳儿抢飞飞这个媳妇儿呢，你瞧她，生得粉嘟嘟的，多可爱，就算她日后不入沈门，也必是要入咱们朱家大门的。”
大人们为了还没影的事情争论个不休，沈岳却听懂了最后一句，李姑姑和朱伯伯这是要跟他们家抢人呐！
这还了得？！
瞥了眼父亲怀中的小豆丁，一时间竟有些不舍，于是当着大人的面死死护着飞飞，对李媚娘强势地说道：“李姑姑，她不去你家！”
这番举动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自是一派和谐。
上天是仁慈的，把苦难洒向人间的同时，也不忘在绝境之处开出绚烂花朵。
飞飞在三岁这一年失去了至亲，却又让她遇上了这辈子最爱她的几个人。
……
春去秋来，仁义山庄上下渐渐适应了这位多出来的小小姐，飞飞在沈天君夫妇的熏陶下逐步启蒙，沈天君夫妇也在慢慢学习怎么做好一个女孩的父母。
飞飞的“小岳哥哥”已经叫得非常顺口了，成日里她更喜欢跟在沈岳屁股后面跑。
沈岳同别人打土仗，她就在后头给他抟土，直到两人像是在泥塘里滚过一遍才回家，沈岳同别人下河摸鱼，她就在岸边给他提溜衣服鞋子，一个猛子下去不见了人，她就在岸上哇哇大哭。两个小娃娃见天儿的淘气，若要挨罚，沈岳也会发挥大孩子的领头精神一力承担，说是挨罚，可飞飞等闲也没见过义父义母手中的藤杖挥到他们身上一下。
她的义父义母是世间顶好的人，但这样脾气和善的人，也会有真的生气的时候。
这天沈天君抱着沈岳从外面回来，满脸寒霜，身后除了冷家三兄弟，还跟着朱富贵和李媚娘，李媚娘更是一副做错事泫然欲泣的样子。
“义父。”
沈天君看见了窗台底下坐着和他打招呼的飞飞，缓了缓神色，于是放下沈岳。
“你们俩自去玩儿去吧，我跟你们朱伯伯他们还有事情。”
沈岳和飞飞并排坐在窗台下，沈岳瞧她抱着个两只手都抱不过来的红皮大石榴，伸手就想帮她，哪只小姑娘往后一藏，满脸拒绝，“我寄几来剥。”
“哼，你就说大话吧。”沈岳笃定飞飞弄不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三岁的小娃娃手上能有多少劲儿，孩童的倔性一过，飞飞转头就忘了自己放下的的豪言大志了，主动递给沈岳。
“小岳哥哥，你帮我。”
沈岳虽得意地哼声，却还是给她剥了石榴，一颗颗如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的石榴馋得飞飞直咽口水。
沈岳剥了好大一把，又仔仔细细塞满了飞飞小小的手掌，飞飞往嘴里扔了一捧，咬开的瞬间，清甜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好吃得她眯起笑眼。
沈岳笑眯眯地看她吃，还不时伸手凑到飞飞嘴边，小心翼翼地哄道：“籽不能吃，吃了要卡喉咙，吐到哥哥手里。”
飞飞照做，沈岳也不嫌弃，将籽扔进一旁的花盆里，转头继续给飞飞剥，飞飞也不忘沈岳，捧着手里还剩的石榴喂给他，一脸认真，“小岳哥哥，分享。”
风和日丽的午后，两个孩子就坐在窗台下分享着一个石榴，听着屋子里大人们一直没有停下来的争论声。
屋内，李媚娘拉着沈天君的手臂苦苦哀求，“沈大哥，你不是答应我要放过柴玉关了吗，为什么又不许他再逗留朱家，他重伤还没好，你让我们赶走他，若是遇上了他的仇家，岂不是叫他去送死吗？”
朱富贵也道：“是啊，沈兄，既然已经答应放他这一次，何不送佛送到西。”
沈天君看着二人，神色凝重，“方才答应你们不杀他，一则是岳儿在身旁我实在无法让兵刃溅血，二则是在外面，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路过，纠缠太久，也于媚娘名声有碍，我答应你们不杀他，可我不会让这么一个豺狼祸害继续留在你们身边，这是为你们好，不杀他的条件就是你们马上赶走他。”
李媚娘见沈天君丝毫不退步，失神地呐呐，“沈大哥，他真的会改的……”
沈天君厉声呵责，“媚娘，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是非对错也该有自己的判断，你见他颓势模样便心生可怜，那我问你，谁来可怜死在他手里的冤魂，这样的狼子野心，劝他向善实在太过于艰难，谁都无法保证……”
“沈大哥……”
“是啊，媚娘，这人若真有慈悲心肠，就不会造那么多杀孽了，与狼共舞，容易引火上身呀。”
“你和朱爷还是听庄主的劝吧。”
冷大几人也纷纷劝李媚娘他们二人。
见两人不为所动，沈天君严肃起来，拨开李媚娘哀求的手，冷冷道：“此事就这么办，你要是抹不开面，就让朱兄开口，毕竟那是朱兄的产业，你也别再为了这么一个人动不动拿自己性命作保，若他真是再次造了杀孽，你一条命也抵不上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冤魂。”
李媚娘泫然悲怆地倒在朱富贵怀里，愣愣看着有些陌生的沈天君。
两个小娃娃一人扒着一边门，探头探脑的，脸上皆是噤若寒蝉的神色。
晚上临睡觉前，沈夫人将两个娃娃并排放在榻上，替他俩掖好被角。
睡在外侧的飞飞忽然一把抓住沈夫人的手，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新奇和拘谨，告状似的道：“义母，小岳哥哥说李姑姑今天不听话，所以义父才骂了她。”
沈岳也插了句，“我没说错，我今天跟爹爹出去了，李姑姑帮着坏人，不让爹爹杀那个坏人。”
“义母，义父还生气吗，你跟义父说让他吃点心，点心甜甜的，吃了就不生气了。”
“不对，应该是吃糖葫芦，糖葫芦才是甜呢。”
两个小娃娃又开始争论起来，听得沈夫人满是无奈好笑，哄着两人安静就寝，才温柔地说道：“是啊，你们爹爹生了好大的气，以后啊，你们可要听爹爹的话，爹爹不让你们跟外面的坏人交往，也是为你们好，豺狼岂有一夕之间变成羊羔的，你们可不能像你们李姑姑那样忤逆他的好心，知道吗？”
“知道。”
“知道。”
昏黄烛火下，沈夫人的侧颜镀上一层温柔恬静的光晕，牵引着飞飞进入美好的梦境。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