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完结）

翌日送他去机场，临过安检他忽地又折返来抱住她。

年轻男孩的T恤领口渗透着柠檬🍋和橙子🍊的甜香，隐约还有雪松的香气，已经没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宛如潮湿雨水的甜腥味。

他们闭着眼安静地相拥在人潮疏聚的机场里，各自心如明镜，再也不会相见了。

乘回程巴士，司机在投币箱旁边的小栏杆上绑了塑料的可乐瓶，插了白色姜花数枝，香蒸满室。偶遇一位搭车的老婆婆夸姜花的味道真好闻，竟然是熟悉的粤语，眯着眼回忆从前往九龙湾种姜花的日子，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她轻声地自言自语，坐在她后排的聂瑜听得十分清楚。

’‘是呀。“她在心底默默应和。

从前......

她从前还是旺角警署的技术科法医，业绩那样优秀，屡屡协助刑事科侦破案件；父亲从前还认得她，现今已全然忘记。自退休后住进疗养院，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指着小护士的鼻子将其骂哭。

她很奇怪，究竟是什么让父亲如此愤怒。走进他房间的那一刻，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有三秒钟，父亲没有认出她是谁

记忆中高傲严谨，风度翩翩的聂Sir，同那个坐在轮椅上歪着脑袋的老头，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父亲给他取名聂瑜，是有”抱瑜握瑾“之意，望女成凤的心跃然纸上。

母亲因难产去世后，美满家庭中因具备的世俗烟火气也随之消散。在那些童年起就被迫记忆复绘的人体骨骼图，滑腻的橡胶手套和冰冷解刀🔪的包围圈中，她心里缺失的亲情之爱————她学会耗费一天将家具逐件擦洗，从而缓解内心空落落的寂寞感。

那种深入骨髓的法癖， 连心理医生也束手无策，是在港岛某个岑寂的春夜，上天赐予她救赎。

在悲剧现场遇到的那个倔强地咬着牙不肯哭泣的小男孩、戴着旧蓝棒球帽切盐水菠萝并对她微笑的少年、餐厅门口那双似有星火沉淀的桃花眼、台风天里被雨水围困的“我会保护你”..被香槟灌醉的凌晨，感知到那湿热的舌尖轻轻吮过嘴角时，她的心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呼救。

承认吧，聂瑜，你并非不爱他，而是不敢爱他 。

南加州云过雨停，她想念香港弥敦道绵软的雾，满街打烊花店和水果摊丰腴暗沉的味道。

她二十岁的时候谨慎敏感，怀有旺盛的侥幸，自以为逃过一劫，没有像父亲一样患上早老性痴呆。

聂瑜，聂瑜，一语成谶。她终究没能逃过那携有遗传基因的先天愚症。

遗忘的过程她是有意识的。

他们曾经共同的记忆都在缓慢泯灭，可她却无能为力。那年世主日，她只觉得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压在心头，却怎么也想不起。天眠的夜里，她起身去厨房泡一一杯热可可， 摸到冰箱时，脑中速公亮一道闪电父亲抱怨炒芹菜里有股鱼腥味、被遗忘在保鲜隔层咖喱鱼蛋、牛仔帽檐下那微勾的嘴角...

可打潮在地， 街下去收拾那些碎瓷片时，寂寂长夜里，她认命地露出苦涩的微笑。

心仍在鲜活匀速地跳动，闭眼能听见身体深处“扑通”的温暾声单，可以题型， 不可信破。洛杉机的治疗中心据说掌握着最先进的方案，然而父亲还是一日日衰引弱下去，像一台濒临散架的坏机器。

昨夜被他抢回的包里面，她从里面那份医学研究上获取的信息就是：年龄很关键。她现在还算年轻，不太可能确诊为阿兹海默症，所以她只能假装如无其事，继续活下去。

至于他，她抵抗过，却绝望地发现无法将他从昔日那些分崩离析的黄昏中拯救出来。

她不知他何时会从自己的生命里淡去，或许是某个迷路在异国街头的深夜，或许是辗转无眠后迎来的崭新的清晨......

粥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