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前尘往事（上）

　　当柳春还是个懵懂少女的时候，便对江湖中的侠义英雄充满了向往和崇拜。

　　她想，以后若是谈婚论嫁，定与英雄豪杰喜结连理，为风为雨，潇洒江湖，这样才算不枉此生。

　　她后来也算是实现了自己年少时的心愿，嫁给了薛岭，江湖人都称他为薛大侠。

　　薛大侠是位长相看起来平平无奇很老实，但他其实是个侠肝义胆的江湖剑客，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无一不对他有很高的赞赏。

　　薛大侠有两样东西是旁人所眼馋的。一样是剑法，一样是香料。

　　剑法是薛大侠偷学百家而自己领悟的，若是别人早就走火入魔了，但薛大侠依旧稳步操练，说明薛大侠早就把那些剑法与自身的条件结合在一起，为他所用。

　　香料也是薛大侠自己炼制的，听说薛大侠之所以没有走火入魔，跟这个香料有很大的关系。在未和柳春成亲之前，薛大侠都是用一个缝补明显的破布袋子装着香料。后来柳春便给他缝制一个新香囊，香囊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图和他们夫妻二人的姓。

　　从此以后，薛大侠便一直携带着那个香囊，又是羡煞一众单身佬。

　　每次齐聚一堂喝酒的时候，他们都会喝着烈酒围坐在薛大侠身旁一顿发牢骚，而薛大侠也只是会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心翼翼地摸一摸香囊。

　　大侠们都是五感灵敏之人，岂会看不见他的小动作？于是又是猛地灌酒对他突突突地骂骂咧咧。

　　这时总会有一抹红衣从天而降，打掉放在薛大侠肩膀上的老糙手，再以一抵百地呛回去，而那抹红衣的主人不是柳春还能是谁呢。

　　一众糙汉谁不知柳春是柳家拳的代名词，凡是师从柳家拳的人，性格都有些急躁和暴躁，因为拳法的运用对内力的要求很高，一个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柳春武功上乘，人又美，性格直爽泼辣，也是有名气的江湖美人，大侠们就算被怼了，也只是笑笑，不会在意。

　　薛大侠看见柳春为自己说话，也笑眯眯起来，满脸的幸福，众人看见后，又是一口陈年老血喷出来。

　　最后喝完酒便是各自奔波，消散在苍寒的月色中，隐没在风声簌簌的山川间，天地之大，他们下一次喝酒的时候，柳春就已经不在了。

　　柳家被灭门了，手段极其残忍，江湖上都传闻是魔教中人干的，却诡异的无人替柳家讨回公道，一个家族就这么淡出人们的视线。

　　薛大侠本来就话少，自从柳春不在后就更沉默寡言了。

　　后来江湖上的人们发现，薛大侠又把原来装香料的破烂布袋子拿出来，而柳春亲手缝制的香囊却是再也没见他带在身边。

　　听薛大侠说，是因为睹物思人，悲从中来，留个念想就放在家中保管了。

　　也是，如果丢了怎么办，这可是亡妻生前的遗物。

　　但其实，香囊没有放在家中，柳春也没有死。

　　今日是柳春无数个普通日子里最普通的一天，可能暴风雨来临前，总是这样平静到令人放松的地步。

　　四月的桃花开得正旺，好像在对所有人笑。柳春很喜欢桃树，薛岭便亲手种了棵桃树在院子内，只为了春天时，在柳春练功的时候能够看见桃花。

　　春风吹起花瓣，又飘落在早起练功的柳春身上。

　　柳春昨日刚从父亲的手中接过柳家的掌控权，从此以后她便是柳家的掌门人。

　　她昨日也曾听父亲提起过书房内有暗道，今日便要告知与她，里面放置的是非常要紧的东西，只有历代掌门人才能进去。

　　柳春与薛岭商量后，只身一人回到门派。

　　她跟随父亲进入密道后，她看见在狭隘的通道尽头有一个长方形的柱子，柱子上方放着一个木质的盒子。

　　父亲将她带到盒子面前，语重心长道：“春儿，以后此物交于你保管，为父老了，守了它大半辈子，现在守不动了，一定不能让除了柳家以外的人拿走它。”

　　柳春开口道：“父亲，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江湖中也传闻过，柳家家族内有一个人人垂涎的宝贝，可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也可能是助人一步登天的绝世秘籍，传的久了，答案也就五花八门了，就连柳春也搞不明白自家一直守着的是什么东西。

　　父亲道：“将你的食指伸出，在盒子上用内力写出‘柳’字，盒子便会打开。”

　　柳春当即便试了一下，指尖触碰到盒子的那一刻，柳春才知道盒子原来不是木质的，只是看起来像而已。盒子的触感冰凉丝滑，像是上好的玉石。

　　盒子打开后，柳春便看见了一把钥匙。

　　那把钥匙长相普通，就算是掉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抽空去看一眼的程度，好像铁匠铺的师傅随手都能打出来一模一样的一把。

　　柳春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守它，去守一把钥匙，柳春把盒子盖上了。

　　就在此时，一声剑鸣响起，柳春浑身僵硬，因为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猛地回头，果然看见了那位与她夜夜同眠的男人。

　　薛岭不知何时跟着他们进入密道，想必也是听到了不少，他将剑对准柳老爷子，脸上仍然是一副老实模样，说出的话却是让柳春整个人如掉进冰窟一般寒冷，止不住地哆嗦。

　　薛岭道：“交出秘宝不杀。”

　　柳春直接挡在父亲面前，对着薛岭不可置信道：“薛岭你这是干什么？！”

　　薛岭见是柳春也没有丝毫的留情，他重复道：“交出不杀。”

　　柳春的心就好像被撕扯几百道再浸泡在盐水里的一样疼，她沙哑着嗓子先对父亲说：“父亲，你护好盒子，我去应敌。”

　　柳老爷子连忙将盒子护在身后，他的武功不如柳春，就算迎战也不一定能够赢，不如交于柳春。

　　没有不透风的墙，柳春觉得密道内吹起一阵风，将她的眼睛吹眯了起来，流出两行泪，也吹醒了她的脑袋。

　　她运起内力，操起拳法，直直朝薛岭面门攻去，薛岭提剑应对，一时间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柳老爷子想跑出密道寻求支援，但又碍于盒子在这里。他只能向盒子里面注入内力，大概需要三四成内力，才能使盒子离开柱子。

　　在注入完毕的一瞬间，柳老爷子就赶紧抱起盒子，跑出密道。

　　柳春此时已然有些吃力，见父亲带着盒子跑出密道，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但是她看见一直面无表情的薛岭，却突兀地勾起一抹笑。

　　柳春脑中直接炸开了花。

　　不对。

　　如果薛岭是为了盒子里的宝贝，他会一个人来闯吗？

　　柳春走神的一瞬，内力运转便有些岔气，薛岭抓住这个空档，一剑挑飞了柳春。

　　柳春滚倒在地，她不甘心地望着薛岭，咬牙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薛岭慢悠悠地走在她身旁，居高临下道：“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跟一个人做了一笔交易罢了。”

　　柳春爬起身来，不顾浑身的疼痛，运起内功，朝薛岭打出柳家拳拳法，她绝望道：“是谁？！你为了谁背叛了我？！”

　　柳春早先内功已经岔了气，此时再出拳，无疑是杯水车薪。薛岭无需太多技巧，又是轻轻一挑，柳春便滚落在石柱子旁，吐出红艳的鲜血。

　　而这时，有一道声音回答了她，“和他合作的人，是我。”

　　柳春抬头望去，密道口出现一个人影，此人身穿白衣，头戴玉冠，虽看起来是个只有十三四岁的俊朗少年郎，但脸上温润谦逊的背后，倨傲与野心勃勃也是能一眼看出来。

　　柳春动了动嘴唇，不可置信道：“居然是你。”

　　柳春曾替父亲给九宫门送过礼，见过这位少年，而这个少年不是旁人，正是九宫门的少门主凌宇。

　　凌宇对她挑眉道：“柳姑娘，啊，现在应该是柳掌门。真是许久未见，想不到再次见面，竟是这样的局面。”

　　柳春见凌宇此时此刻还能如此虚伪，她目眦欲裂道：“呸！你这个假仁义的畜生！我父亲人在哪？”

　　凌宇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慌不忙地摊开右手，那把钥匙就在他的手上，他轻飘飘地道：“没想到老爷子这么快就见阎王了。”

　　柳春觉得半边天都塌了，气急攻心的她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耳内像是塞满了刀尖，疼的她想躲。她想努力站起来，运作内力，但怎么也使不住劲。

　　不对劲。

　　她这时才幡然醒悟，她以前内力可没有这样不稳定，她现在心内一片乱麻，丹田里的内力也横冲直撞。

　　凌宇见柳春如行尸走肉一般，伤口撒盐道：“江湖都传闻薛大侠的秘制香料可以安魂稳神。”

　　柳春其实已经想到了，但依旧是想逃避，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薛岭，后者一言不发，冷漠的样子与平常大相径庭，柳春这时才敢确定，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清晰的认识过薛岭。

　　凌宇不会因为柳春不愿去面对而不说出真相，少年人清凉的声音，此刻道：“但其实并不是为了传闻中的作用，而是为了你们柳家人，不，准确来说主要是为了你一个人。”

　　柳春闭上双眼。

　　凌宇见她这样，温柔地笑了一声，继续道：“为了你内力紊乱，有朝一日能死于薛岭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