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

田朔颤抖的嘴角间骤然喷洒出殷红的血液：“你……”

我淡然续道：“听闻公孙宪正妻张氏性情悍烈，动辄打杀家中姬妾。当年公孙宪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数日不醒，张氏趁府中乱作一团，派人暗中劫走了一名爱妾，将她毁容毒哑，卖进窑子为妓。”

“不过……公孙宪忧心那庶出之子亦遭张氏毒手，是以，暗中将其送去了田家堡主外室身边将养。岁月流转，那位庶子竟阴差阳错地投效于戾帝之侧，助其肆行暴政，荼毒苍生。”

“这个故事，想必你并不陌生。

田朔斥道：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那名爱妾，便是你的母亲吧。而那位庶子便是你，公孙朔。”

田朔咬紧牙关，支撑虚弱之躯，愤然道：“将我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你说这些和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我消失了五年如何能查，你的底细是当今储君还是三皇子的时候便查出来了。”

田朔怒不可遏：“你究竟意欲何为！”

霍卿越脸庞波澜不惊，正当田朔料想她将沉默以对，她却言简意赅，吐出一句令人费解之言。

“公孙朔，重新认识一下吧。”

见田朔眼中疑云密布，我微微俯身，目光直视他，一字一句道：“我姓姬，长安姬氏的姬。”

霍卿越眉目清冷坚韧，田朔瞪大双眼，满是难以置信：“不可能，当年姬氏无一活口！”他目眦欲裂：“我亲自率兵屠戮姬家上下，你怎可能是……”

“那时候，我尚在襁褓之中，彼时长安姬氏已遁隐山林，远离尘世纷扰。除了与姬氏交厚的袁家，无人知晓我的存在。当年，你为博取戾帝欢心，血洗不愿与其为伍的姬家满门，却唯独遗漏了我一人。”霍卿越的音色平淡如水，却冰冷彻骨。

“你是姬氏后人！”田朔明白一切，他挣扎着张开双臂，仰面向天，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能死在你手里，也不枉我忠义之名！来呀！”

“忠义？你还真是可悲！”我冷笑一声：“听闻戾帝归天之时，身边有名有姓的官员，宫人皆为其殉葬，而你之所以能苟活，那是因为你默默无名，卑微如蝼蚁！”

“住口！”田朔怒斥：“主公待我，恩重如山，怎会视我如蝼蚁，主公不曾命我殉葬，是要留我性命，寻你们报仇！”

“是留你性命报仇，还是根本就记不住你的姓名。”

“你胡说！主公当然记得我，我是主公最器重之臣，如今天下将毁于我之手，主公遗愿我将要完成，天下人都会记得我！”田朔狂怒咆哮。

“少自欺欺人了！这江山倒不了，这天下，也无人会记得你！”我话语刚落，瞬间抽出那根峨眉刺复又重新刺入他的致命之处，“而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完成戾帝遗愿。”

鲜血如注，从我的指缝间淌过。田朔双眸圆瞪，如断线风筝般颓然倒地。

此刻，刀光剑影已然归于沉寂，山林间横陈着无数冰冷尸骸，这场由前朝余孽掀起的战乱终告平息。

我回过身只见文子端立于不远处，他轻声叹道：“结束了。”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霍卿越清寂的脸庞微微扬起，清浅一笑。恰如五年前站在琅琊峰上绽放的那个笑容，温柔又美好，而不同那次的是，今日她站在阳光下。

文子端唇角微扬，时常淡漠的面容上竟泛起一圈圈涟漪。就在这时，不料身后一名看似已亡的死士忽地暴起，挥剑刺向他的后背。

“小心！”

文子端蓦地回身，只见霍卿越猛然冲到了自己的面前，紧接着耳畔响起锐器刺破血肉的沉闷声，两人此刻的距离近在咫尺，文子端却眼睁睁看着她胸前的甲胄被鲜红浸染。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那柄剑贯穿过她的胸口，文子端的眸底如暗夜星陨，一把接住跟前人倒下的身子。

与此同时，梁邱起疾步赶来，一剑斩杀了那名死士。

文子端的眼眸里，惊惧与无助交织翻涌，他慌乱地呢喃着：“曦禾，曦禾你怎么这么傻！”

“幸好……幸好你没事。”

唯有储君安泰，方能维系国祚之稳。

文子端满眼都是无措与惶恐，只能胡乱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曦禾……曦禾！”

“别怕……”她揪住了他的衣襟，双唇微动，“我若是……”

文子端急忙低头凑近，待听清那句话后一时不敢置信，盯着她的脸庞呆在了原地。

“答应我……”怀中人气息微弱，重复着那三个字：“…答应我。”

”好。”文子端声线发颤：“好！”他哽咽着：“我答应你，无论什么都答应你！”

……

另一处，劫后余生的郭村在残垣断壁间喘息，尽管郭村大半村落被焚毁，可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熊熊烈焰逐渐归于沉寂。

方才在陷入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时，曲陵侯毅然带领全家奔赴前线，共赴患难，连一向柔弱无力的程姎亦毅然加入，众人同舟共济成功用土堆出一道屏障，将烈火与郭村背后的苍翠山林及广袤良田良田隔绝开来。

霍不疑自滚滚浓烟中稳步踏出，周身仍沾染未散的烟尘。他面色凝重，边走边下令：“速查伤亡人数，务必详尽；另即刻派遣人手深入田间，悉数清除尚未撅出的油火弹。”

一名黑甲卫闻令，拳头紧握，目光坚定，即刻领命而去。

一旁的阿飞眼尖，眯着眼看向霍不疑身后，指向那露出了短短一截的红色物什，“诶？少主公你这腰后面有什么东西？”

霍不疑闻声，顺手探向背后，指尖触碰到一枚精致小巧的平安符。符身镶金色暗扣，下悬曳长穗。

他忆起在骅县离别时那个拥抱，原以为只是妹妹临行前的娇嗔，原来是她悄悄向他身上塞了此物。

他轻轻翻转符牌，背面一行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愿我的阿狰哥哥，余生平安喜乐！

男人那双常年深陷坚毅之中的双眸此刻泛起浅浅涟漪，仿佛春风拂过湖面，又如碧波微漾，暖意与柔情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悄然绽放。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瞬间被打破。一名黑甲卫骑马疾驰而至，马未停蹄便纵身下马，疾步上前，重重伏地急报：“少主公！储君平安，只是曦禾殿下不慎中剑！”

霍不疑掌心紧握的红色平安符，因失衡脱手，宛如红莲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陨落于漫漫烟尘中，镶于符上的金穗瞬时被地面的灰烬吞噬，唯有一缕残存的黯淡金光，在冷寂的废墟中独自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