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澄是大大吃了一惊。钟杰善虽然灵修天赋很高,是族中佼佼者,可他的辈分也太小了。且钟杰善也是他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可跟钟挽灵不同,虽然优秀但不过是个普通的孩子,心思单纯又柔弱,还不是能担事的时候。钟挽灵尚且因为辈分无法走上台前,钟杰善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况且,他那个野心勃勃的祖父也不会答应呀。
钟澄想了半宿依旧没有结果。此时,已过子时。梦楼四处透风并不炎热,得伴生香樟庇护,楼中也无蚊虫。只是清凉的樟树香也难安定钟澄此时烦躁的心。
钟挽灵做这样的决定,自然有她的理由。也许把钟杰善叫来一谈,便知其中原委也说不定。钟杰善素来乖巧,心思淳厚,是值得信任的小辈,即便让他知道他与钟挽灵的联系,他也不会与人说。
钟澄这般想着,开门召来守夜弟子。“杰善是否在寝寮?”
弟子乖顺答道:“回师父,在的。”
“请他现在来一趟梦楼。”
钟澄等了片刻,守夜弟子领着披着外袍草草束了发的钟杰善匆匆赶来。钟澄屏退了守夜弟子,将钟杰善带进梦楼中心,将钟如成石场与富春府的纠纷案与钟杰善大致说了一下,并未言明长老会的打算。
钟杰善只是乖巧地跪坐在他面前,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就像钟澄一直了解的样子,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
钟澄站着看着这样的钟杰善,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钟挽灵的打算。他相信钟挽灵的才智和决心,可他不明白钟挽灵的打算,虽然他也可以不问直接照做,他并不像钟林会拘泥于辈分,可若是不知道钟挽灵的意图,实行起来难免会有纰漏和谬误,这就徒增了变数,想必钟挽灵也不乐见。难道说,钟挽灵只是图钟杰善好控制?一个逆来顺受的提线木偶确实好控制,可是钟杰善的条件却不是最好的,若要用他,代价未免大了一些。
钟杰善跪坐在蒲团上,眼中一片清明,半点没有刚从睡梦中被叫醒的浑噩。
做为钟澄心腹弟子,钟如成之事钟杰善自然早有耳闻。钟澄多年前便对宗门生疑,很早就开始安排人暗中监察宗门中人与外界、尤其是邹家往来联系,钟杰善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钟杰善投身卜梦阁后在底层做了一年,才经由他父亲的举荐,入得了梦楼,入梦楼后才被委任了这些事。至今已经两年了。
两年,足够让钟杰善习惯处理这些事。
起初,钟杰善并不愿意接受这些任务。他放弃考学,投身卜梦阁,就是不想看着同门手足相残,就是想要远离纷争。
可在卜梦阁底层的一年,他才知道自己是何其天真。远离纷争,何处没有纷争?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虽然他至今仍是时常纠结,但他并不是没有觉悟。钟杰善最后选择投入钟澄门下、为其所用,因为他清楚,钟澄是长老会中唯一没有私心的人。
钟杰善静静地思考着。钟澄一反平日稳妥温吞行事,命人将他连夜请来,究竟所为何事。定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暗中监察钟如成的弟子并不止他一人,而且事后问责也不是钟澄的做派。并非问责,却该是有要事,若非如此也不会让人夤夜叫他前来。
钟杰善很快就有了头绪,眉头微蹙。这般情况,长老会会作何打算以及钟澄的想法,并不难猜。
“师父是想让我说服阿公参选夺回玄星阁首的位置吗?”
钟澄暗暗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钟杰善竟可以猜中自己原先的打算,却未置一词。
可在钟杰善眼中,钟澄的表情已然映证了他方才的猜测。若钟澄有意助阿公夺取玄星阁,钟耀、钟阳两位阿公必然会相助,那这件事基本就稳了。可是……钟杰善的眉头蹙得更深,这本来是极好的消息。但他知道阿公对权力的欲求很大,他们家与二阿公家的纠葛更深,若真让他阿公坐上玄星阁首的位置,那阿公和他母心中好不容易熄灭的火焰又将燃起,这次燃起就不知道会要以怎样的代价才会熄灭了。上次是一条命,这次……
钟杰善不敢想,冷汗已由他脸颊顺着他的脖子滑入衣领。
“并非如此。”钟澄拍了拍钟杰善的肩,宽慰道。
两年来,他与钟杰善朝夕相处,他深知这个孩子内心的苦痛,他不止一次地试图开导过他,希望他能看开一些。这也是钟澄不太愿意用钟杰善的原因之一,他并不想推这个孩子入会令他痛苦不堪的漩涡。
可是,若是按他之前的想法,只怕会令这个孩子更为痛苦。
而且,
“玄星阁首必须改选。”这是他们绝佳的、决不能错过的一次机会。“可我想推举的人选,是你。”
钟杰善震惊地抬起头,却见钟澄温和却复杂地俯视着自己。
“可是、我只是一个小辈,这等重任,我……”钟杰善惶恐地说着,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事会落在他头上。
钟澄见钟杰善这般,心知这孩子当真是一无所知,可他也不清楚钟挽灵究竟作何打算。
钟澄叹了一口气,在钟杰善身边坐下,宽慰道:“玄星阁本就是教化主职,教化一事何关辈分年龄。现如今,还在门中的人,论修为,除却我,便是你了。选你,也是理所应当。”
“可、可以我区区小辈的资历,哪里能教什么别人……”钟杰善思绪还一片混乱。
“资历这事,你若需要,可以问询我和你父亲嘛,不碍事的。”钟澄说归说,难免有些心虚。
这话听在钟杰善耳中,却让他恢复了些许冷静。是呀,长老们并不需要他来管理玄星阁,不过是想用他把玄星阁的掌控权拿回来罢了。没有资历、没有处事经验又如何?长老们本来就是要一个惟命是从的傀儡罢了。
可是,他若成了这个傀儡,不就成了他人内斗的工具了吗?这样,他与令他悔恨不已的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
钟杰善垂下眼眸,袖中的手紧紧握拳。
他不甘心、他不甘愿。他无法拒绝,可他也不愿接受,他只能以沉默对抗。
钟澄见钟杰善这般,又叹了一口气,想起钟挽灵嘱托的信件,从袖中掏出一方信笺,递给钟杰善。
钟杰善接过信笺,恭敬地打开,一看,不由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