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渐渐退出在这片大地的掌控,当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山坳那头,随着而来的是漫漫长夜的无情降临。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绿光眼睛在盯着这个密林……
山林里的黑夜十分难熬,除了有凶兽,蚊虫出没之外,这里与白日相比,较冷。一到天黑,这里的冷血动物们啊可都整装待发的寻找猎物呢,但很多东西都怕火,生起一小堆篝火,总会让人心中踏实一些。
这里不似城中的万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这里一入夜,就什么都有了……
然而有时候迫于无奈,会有人逃往山上避难,还有就是猎人或乞丐在山上过夜的。
山洞里透出丝丝光亮,隐约间还有几句人声传出,引得远处的一双双眼睛向这里看过来,一时间几个黑影从树林里渐渐逼近。
山洞里丝毫没有察觉的两个人正坐在一堆火旁边,一大一小的身型。
大的那个看起来是个中年男人,一身麻衣沾满了丝丝点点的污血和泥土,一头乱发似乎遮住了他的面容。他狼狈地抓到一边,脸上的几年没修的胡子胡乱耷拉下来,一支满是老茧参满污泥的手那着一根树枝不知是什么黑乎乎的一团在火上烤着。
那小孩与他衣着一样,虽然一身和满脸的污泥,让他看起来就是个人人践踏的小乞丐。但一双似潭水般深不见底的深色眼瞳却又让人心中不由一颤,似乎从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下场一样。
年纪似乎才有七岁的少年,坐在一旁盯着他烤东西的地方,他盯的不是那黑东西,而是那烧得正啪啪作响的火苗,少年眼神从那一团团跳跃的火苗中渐渐变的冰冷,然后那冰霜在火光中渐渐融化,流出眼眶,流过脸颊,落进尘埃里。
他在那熊熊烈火中看到了一个个扭曲的身影,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个在逃跑和绝望的惨叫声中死在了蒙面黑衣人的刀下。
“少主快跑,城中禁制破了,有一大批不明势力正向我们这里袭来。”
“快跑——啊!”
“快跑!”
宋府上上下下人血染红了长廊,台阶,大堂……
一个个死不瞑目的面孔撞入少年眼帘,少年瞬间吓到了一般,愣在原地腿脚忘记了逃跑似的站在那里。
“少主,快跑,跑啊!”
一个身穿弟子袍的丫头跑向他,在看到少年站在那不动时,她焦急的跑了过去,黑衣人似乎被这声“少主”吸引,都看向他,一手甩出不知从哪拿的飞刀,丫头正面着少年,一瞬间成了活筛子,血浸了地板,一双
眼睛死死看着少年。
少年跌倒在地上,看着那黑衣人砍完一个又一个的人,朝自己走了过来,少年被一把抓住后领,紧接着一支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少年害怕地挣扎,在无助间,他咬了那黑衣人一口,黑衣人吃痛一把扔开他,“找死!”
一把刀从掌中变出,只见一团黑雾中一把刀如鬼魅一般向少年劈来,少年看着那恐怖的黑雾,脑中瞬间想起话本里说的“魔”,一瞬间少年本能的紧闭双眼。
突然听到“锵!”一声,刀没落下来,他睁开眼睛,在看清那人瞬间他瞳孔微缩,一个身影接过了那一刀,而那个人正是他的爹。
“烬儿,快走!”
中年人吃力地抵住那个黑衣人的刀,对地上的少年说道。
“爹……”
“不……一起走!”
少年要去抓他衣角,猛地被中年人的充血眼睛吓到。
“快滚!我没你这个不孝子!”
少年被吼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慌张地反应过来站起来就跑,黑衣人见他要逃,猛的一脚踢向中年人
“哼,负隅顽抗。”
中年人本在房中打坐闭关。
听到下人的惨叫声,一把
推开房门,就看到外廊几个黑衣人拿刀砍死下人情景,眼见黑衣人就要朝内厅走来。
一个下人在血泊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地抓住那个黑衣人衣服,朝中年人看去“城主快走!我来……拖住”话还没说完,他被身前的黑衣人一刀抹了,倒在了血泊中,再没起来。
“你们这些畜生!”中年人气得浑身发抖,伤口还没愈合的他拿起剑,就向黑衣人砍去,就这样他一路杀出了外廊,看到自己的儿子快被黑衣人杀了时,来不及多想一剑挡了过去。
这一挡硬又生生扯开了背后的伤口,鲜血淋漓的后背,把他的深色外袍染得更深痛得他直冒冷汗,手上的挡刀力度也弱了弱,他心里自己一路杀出来灵力早已耗光,知道这一刀怕已是极限,无论黑衣人接下来有什么动作,他都来不及躲闪了,果然他被一掌打飞。
黑衣人回头朝后面几个人打了个手势,然后去追少年。
“把他看住。”
撞在墙上的剧痛让他直直吐了一大口血,差点晕死过去,抬头就是几十个黑衣人的刀架在颈上,很显然他们是想挟持他。
少年被这冲撞到墙时的响声吓得转头一看,
“爹!”
他看着撞在墙上,被黑衣人用刀围住
嘴里还不停咳血的爹,这一声爹,他叫的撕心裂肺跪倒在地。
看着步步逼近的黑衣人,他额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地板上,鲜血从上额流到了下颚,眼泪和血沾满了青石板,他感觉他在那时候连痛都忘了
“求你们放过我爹,求你们了!”
黑衣人似乎不为所动,加快速度逼近少年。
“烬儿,快跑!”
中年人看着黑衣人就要杀死自己的儿子了,不顾得颈上有多少把刀架着,似要赌一把一样忍着疼痛朝黑衣人追去的身影大喊。
“一半天魔血在他身上!”
“你们不能杀他!不能!”
黑衣人们都惊了,一是因为他的这在刀下迫不及防大喊和话的内容。
黑衣人猛地停了下来转头疑惑地看了看离自己还有十步远的跪在地上少年,少年听到这句话也不惊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看他们。
“果然……”
“这么多年了……”
中年人在墙角狂笑起来,然后又因为剧痛猛地咳出一口血,黑衣人刀在他颈上靠了靠。
“老实点!”
追杀少年的黑衣人
向中年人那边招了招手,中年人旁边的黑衣人们收起刀,心领神会地把中年人带到他身边。
“你说的是真的?”前面的那个黑衣人有点疯癫地看着那少年,可问的却是那个中年人。
少年被他这露骨的眼神看的十分不适,于是低头愣愣的看着地面自己的血,口里喃喃自语。
“天魔……天魔血?这不是魔界的东西吗?”
“这东西为什么在我身上?”
一个可怕的想法爬上心头,他不敢想也不敢去信。
“我……是魔?”
“那我爹是什么?”
少年慌了,抬头看了看黑衣人旁边的爹,似乎想在他身上找到答案。
只见那中年人看都不看少年,面对着黑衣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们这群疯子……”
黑衣人似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样,忽略了那中年人的那句“疯子”,瞪大眼睛看了看少年贪婪地眼神真让人觉得恶心。
“没想到,师兄藏得那么深。”
中年人听到这声“师兄”,手微微紧握,连声音都哆嗦了,
“你是……你……是蒙終。”
中年人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当年不是……死了吗?”
“很遗憾,我没有死,变得更强了,师兄是不是很失望。”
黑衣人一把摘下蒙面和撸起领口的黑布,露出一副满是狰狞伤痕的面容和颈部,脸上近乎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像是被什么抓烂了一样还隐约可以看到白骨深处,带着黑血丝的伤口流血又结痂,结痂又流血,如此往复,颈部更甚。
“这都是当年师兄干的好事,可还记得?”
这一瞬间少年人和中年人被这冲击力巨大的一幕震惊到了,中年人盯着那个人,没有露出半点怜悯和后悔,而是仰天大笑。
“哈哈哈……怎么?没死透,还想再死一次。”
“你这个歹毒小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哈哈哈……”
黑衣人似乎被他的话激到了,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恨恨地踩在他受伤的背上,中年人疼的倒抽几口冷气紧紧咬牙。
黑衣人重新蒙上脸,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死到临头,还嘴硬,待会看你还怎么笑得出来。”
久久没有发声少年人内心默默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和样貌,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黑衣人们一把领起中年人,朝少年走去
少年被这突然的变故打击的不轻,还没缓过来。
黑衣人们纷纷朝着少年的位置靠近,少年本能的向后后退去,这时随着一声“砰”响动,烟雾四起一个蓝色身影从飞快地里间冲出来,抱着少年就往屋顶飞,一瞬间消失在黑衣人视野中。
黑衣人们想追,被领头黑衣人拦住了他们,不在意的笑了笑,笑声如同地狱里的恶鬼,嘶哑又恐怖,抬手向手下式意,朝着屋顶望去“我在这等你。”
蓝衣身影一把抱着少年,向郊外飞去,少年看着这熟悉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满脑子都是那个黑衣人和爹的对话,直到到了城郊的一处竹亭才停了下来。这时少年才看到,竹亭里还有一个人,背着一把长剑,看起来和他爹的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就是有点面生。
蓝衣人把他放在一旁,与竹亭里的人吩咐了几句,想转身
离去。
“娘,你要走吗?”
蓝衣人顿了顿,转头朝少年笑了笑“嗯,我去救你爹,你先走。”
说完蓝衣人一手结印,一道白光打入了少年眉心,“这东西能保护你不被发现。”
“为什么瞒着我?”
少年终于艰难的问出了口,蓝衣人被他一问,面无表情的从袖口拿出根挂着红绳的短玉笛,在少年的注视下塞进他手里,蓝衣人一把抱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少年不敢相信的看了看手里的玉笛,像烫手山芋一般一时间没拿稳,掉在了地上,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竟没摔坏。
“这笛子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了,原谅我。”蓝衣人转身就要离去。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少年瞬间感觉胸口有一块石头压住,说不出话,眼里的泪水在打转,硬是流不出来。
蓝衣人不敢再看他,转头就消失在远处,留下句句叮嘱,久久不能消散。
“……原谅爹娘。”
最后一句消散在空气里,少年终于瘫软在地,额头上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流血,可他已经忘记了,一个年纪只有七岁的少年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笛子,抱着它痛哭起来。
一旁的宋叔看着他也一脸心疼,但奈何任务紧不容耽误,他一掌打晕了少年,带走了他……
醒来时已第二天,是在破庙里。
后来的他才知道,自他被带走后,宋府就着起了大火,一切都在一夜之间成了焦土,三百多个宋府弟子无论男女,不是被黑衣人杀死,就是被活活烧死。
惨叫声能传到离这不远的清城,清城的人一整夜都活在恶梦里,时不时一声惨叫吓得他们不敢睡,还多亏了有当地修仙门派不久前来抓妖时布下的阵法,才让他们内心深处有了点底。
但是奇怪的是来人似乎是
针对宋府的,目的十分明确,事后也没屠城,因此云屏城中随有伤亡但是也没宋府惨烈。
第二天就有人传,这宋府肯定是招了什么不该招的东西,才会遭此灭门惨案。但是也有人是可不可能是山匪之类的,但马上就有人了,
“你是没看到,有多惨。”
“身体都成碳了还紧紧抱着呢。”
“听说宋府老爷和夫人,可是云屏城出了名的大善人,怎么会……”
“听说着火前,宋府上空出现了一些情况,血红血红的。”
“听说今一早,离这最近的仙门派人来了。”
“是吗是吗?”大家都在
七嘴八舌的议论宋府的惨案,只有路过的少年忍住要流下来的眼泪,
“为什么现在才来,人都没了。”少年捂嘴想逃开,又寸步难行。
“少主,保重身体。”
宋叔戴着斗笠,拍了拍少年的背,少年再不能忍,回身抱住他,失声哽咽,窝在宋叔身上,鼻涕眼泪流了一身
“我爹娘……没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要是我听爹的话认真修炼,你说我是不是有可能救他们的。”少年趴在宋叔怀中一顿痛哭。
“少主这些事不是你能决定的,何况他们不是普通人。”
那些人都在唏嘘宋家人的惨死,可没人知道少年再也没有爹娘了,对少年的突然动作顿了顿,宋叔朝众人边解释边抱着正在哭少年走远
“不好意思啊,小孩调皮,不给糖就哭。”
众人见怪不怪,转身各忙各的
去了……
此事成了茶后话,却无人知道也成了少年人此生的心结。
“少主?少主?”
“嗯?”
少年在呼叫声中回过神,只见中年人把一半黑不溜秋的东西吹吹,然后放到少年手里……
“还在想今天的事呢?别想那么多了,明天我们再去找找下一家。”
“刘家家主不愿帮我们,还有其他人,我们还有机会。”
中年人有点无奈但怕少年失望的对着少年笑了笑。
“吃吧,就是烤过了点。”
少年看着那团黑不溜秋的东西迟迟没吃,看着洞口的天空,在看看自己的衣服和手,内心复杂“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
“不用了,他们不会帮我们的。”
少年通过这几天的逃亡,才发现原来一开始与爹说好的同舟共济的同窗,兄弟都是骗人的,什么过命的交情,真到了危难之时,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你的死活,能靠的只有自己。
这刘家家主——刘青一副贪生怕死,唯利是图的模样,受尽了宋家这几年的恩惠,真到了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不仅如此,整个刘氏家族上上下下也是一丘之貉。
小小年纪的他,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承诺原来如此不值一提,看到了人与人之间在利益面前的翻脸不认人,他瞬间觉得生活在这世间“没有地位,没有能力,没有……爹娘。”
是多难熬,如同乞丐般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狼狈不堪,被人欺压,无人关心,受尽打压和白眼。
“这样的生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少年拿着那黑团给了中年人,
“宋叔吃吧……”
“少主,让你受苦了,跟着老身一路食不果腹的。”
中年人看着少年单薄的身板,消瘦的脸,他生平第二次落泪,记得第一次还是老爷赶他走的时候。
“宋叔我没事,我活到今天,还要多谢宋叔的一路护送。”
“你受伤都是因为我。”
中年人欲言又止,“可是……”
“抱歉二字以后不要再说了。”
“少主……”
“好了,你再说我就生气了,小孩子生气了可是要糖哄的,哄不好可是会哭的。”
“对不对?”少年看着中年人似笑非笑的等着回答。
“你这小子……真狡猾。”
中年人看着这小滑头,气笑了都,心想“辛好我不是这记仇小滑头的亲爹,可难哄了。”
“还记着呢,三个月了。”
“当然,我可是很记仇的。”
少年说完笑着转身自己在一旁烤火。
“明天我们就离开这吧,我想去远点的地方,远离这里。”
少年看着远处的树林,内心隐隐不安
“少主想清楚了?”
“嗯。”
“求人不如求己。”
少年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色,仿佛一瞬他想清楚了很多事,很多人。
宋家身为当地驻守在云屏城的修仙世家,一夜之间竟在修仙界除名。
“烬儿,你是灵魔双修的体质,这样的你亦正亦邪……就在一念之间。”
“对不住,是我们骗了你……”
“是我们骗了你……”
蓝衣女人的言语瞬间在宋烬脑中徘徊不去,像魔音般刺破皮肤和血管,来到骨骼,来到心脏,他感到了锥心刺骨的痛,从四肢百骸传出。
他想捂住耳朵不去听,但仍就无济于事,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几句真相,让少年不知如何接受,这把刀,把他砍得遍体鳞伤,而这句抱歉又似在少年伤口上撒盐,痛得他哑口无言。
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为什么是你们对我说对不起啊,是我把你们推到这种地步的,你们……”
“我对不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