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五公主

　　六公主还是不放心，派了洛萍跟去。

　　到了公主府，五公主一跨进院子就叫玉奴将府上的管事叫了出来，另一个婢子顺势顶上，与洛萍一处跟着公主走到屋内。虽说众人回来得突然，可此刻屋子里炭火烧得正旺，一扇门，就隔住了朔风冬雪。

　　坐下方只有一小会儿，那管事就被引了进来。一路上他都在思索，这五公主突然回府又召他前来是何意？玉奴娘子只说是问他管家之事，别的半个字也未曾透出。着实叫他心里捏了一把汗，只得趋步更快到了堂内。

　　一进到室内，王管家赶忙下跪行礼，屋内的热气一上身，又起一层薄汗。

　　公主脾气实在难捉摸。

　　【起来吧。】五公主朝着下首的人吩咐，第一次做这种事，她心里也是没底。不过马上这份焦虑就被心里暗暗的期待压了下去。【本宫问你，这段时间都城可有什么大事？】

　　【不知公主所言是什么大事？】王管家惴惴不安地答道，心里盘算着别是府上的人闹出了什么差错。

　　【自然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大事。】五公主一出口，又想起程少商刚刚那副惨样子，忙着补了一句【本宫要施粥施衣。】

　　这下总算弄清何事，王管家心底的大石头也终于放下。不过是贵人发发仁心罢了，总归是好事情，一顿饭兴许就能救条命，他也乐见其成。先前五公主养着那么些幕僚，这府上最不缺的就是吃食人手。

　　心放下了，话也说得利索。

　　只消一会儿他就把城中受灾的情况说了个清楚。【公主仁心，现下方不到巳时，加派人手去准备，今日晚饭也是有的。只是这衣物不好准备，得再等些时日。】【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这挨冻受苦的人家不在少数，人人都施衣怕是不现实。不如奴叫个人看着，先紧着小孩子。现在去雇些裁缝，派人去买些成衣，三五日也就能够一批了。】

　　王管家是宣皇后派翟媪亲自挑的，办事极为妥帖。桩桩件件都考虑周全。

　　【那你就下去准备吧！】

　　五公主显然心情大好，吩咐下去就又回笼睡了个好觉。

　　屋外寒风呼号，都未能惊扰她安眠。

　　未时刚到，事情就办了个齐全。等她坐着车赶到粥棚的时候，一切都有已经办得妥帖。乌泱泱一大帮人来排队，一帮伙计维持着秩序，一帮伙计分发着食物。虽然时有挤着插队闹事的，也在伙计的呵斥声里认了怂。

　　一个豁了口的破碗，一勺热粥，末了领一个炊饼。

　　一众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排着队，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先把那炊饼捂在怀里，再端着破碗蹲到一旁。寒风大作，他们也只是淡然地用热碗捂着手，一口一口地进食，最后转着那破碗舔上一圈。五公主站在马车旁边，脚下绣鞋却怎也迈不出去。

　　不同于宫里府里被清扫干净地地面，棚子前的雪地早被踩成一滩黑水，乌泱泱的人走动攀谈的声音伴着哭嚎不止的冷风，颇有一种地狱索魂的不现实感。她披着厚厚的斗篷，好似被冻在了这雪地里，拔也拔不出来。

　　【公主还是回去吧，莫要被冲撞了。】洛萍只当五公主是一时兴起，如今见不得这嘈杂场面。

　　是，也不是。

　　比起嫌恶，她更多感受到的是震撼。公主府里最下等的奴婢恐怕都比眼前这些人体面。她生来就是公主，一应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稍有不顺心意之处发发脾气就能解决。放在以往，她是定要骂那些人一句粗鄙无文的。可现下，许是刚刚那一梦真的梦到母后，她竟不知说什么了。

　　那吃食饼子，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见，不会碰。

　　今天，可是新岁的第二日。

　　从前身处高位，她虽未干那害人性命之事，但也真心觉得一个奴婢贱民不过蝼蚁，打杀了也没什么不可。偶尔发发善心，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天大的好人了。下车前，她还为了自己能亲临此地而自我感动。可此情此境，实在荒谬。

　　一言生，一言死。

　　又下雪了，五公主终于回过神来挪了步子。【本宫能有什么事情！】，一双锦鞋就这样入了污雪。她怕是再难喜欢上冬日了。

　　权力，竟是这么多活生生的……

　　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