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阶

听说，那次桃花源后有一场大天裂，死生之巅为之重创，赫赫有名的北斗仙尊为了自己的徒弟葬送在长阶之上。而那徒弟却还无知的埋怨他不曾回头看自己一眼，不曾救自己心爱之人。

那冰冷的眼神在墨燃的头脑中映下。

冰冷，刺骨。

“师尊……你看我一眼……”

楚晚宁不曾回头，去补天裂，而后墨燃感受到一阵暖流送入他的心中，很舒服，那双眼却怎么也没有睁开。

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在墨燃耳边回响，被风卷入两侧蜿蜒盘曲的山谷，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冷风。

“墨燃……你别睡，我带你回家……”

是谁？

谁说要带我回家？

是师昧么？

墨燃感受的到，似乎有人背着自己在走，那个身形，是他么……

“砰！”

漫漫无尽的长阶，再也爬不完了么？

楚晚宁磕倒在地，他将自己的灵力都补了天裂，经过多番检查确认无误后才下来找墨燃，楚晚宁曾怕墨燃出事，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全部渡给了他。没有灵力，用不了传音海棠，只能背着他、驼着他，一步一步的走、爬，用尽一切力量也要带他回家。

但现在，没有半分力气了，楚晚宁眼前的血光让他看不清身后的人影，四肢像被禁锢了一般，连撑都撑不起来了。

漫漫长阶不知从第几阶上有了血迹，一直延续在楚晚宁的身下，伴随着他。

“墨燃……我带你回家”

说要带他回家，楚晚宁便一定会做到，可如今楚晚宁却失了心一般，他甚至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索性他闭上眼，等待那一刻的死亡，至少……还可以走的轻松些。

“仙君仙君，你理理我嘛”

楚晚宁恢复了神智，那个声音，是在通天塔下墨燃拜他为师之时，稚嫩的童声不停的在楚晚宁耳边徘徊，仿佛是在告诉他——

“师尊，你说过要带我回家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墨燃不能死。

楚晚宁攒了些力，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至少，墨燃不能死在这。

晚夜玉衡喜穿白衣，如今白衣灰头土脸，粘上了洗不掉的土灰泥巴。一尘不染终还是要被世俗所染。

也不知是自己爬太倾斜所致，墨燃从身后掉在了身侧。楚晚宁索性也侧过身，抚摸着他的脸庞，这一刻虽苦，却也是自己心之所向。若能一辈子与他如此平凡，此生无憾。

可这个身份，晚夜玉衡，北斗仙尊，这是他一辈子的累赘，注定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有个好结果。

“阿燃，你听我说会话吧。”

这句话，没有答复，楚晚宁却只当他是默认，愿意听自己多费些唾液。楚晚宁嘴唇干裂，面色苍白得让人看着害怕，他将墨燃重新背回了自己背上，爬着长阶说着话，没有了任何烦恼。

“其实，那日罚你……我怕你会恨我……那碗抄手是我让师昧端过去的……”

我怕你恨我……

五个字，楚晚宁说的再痛苦不过，他从来不会在意任何人对他的看法，唯有墨燃。

“你在死生之巅和薛蒙碰到的小师弟，夏司逆……其实是我……夏司逆也是哄你们的……”楚晚宁对于“吓死你”这个名字，早就觉得很搞笑了，他又继续道：“没想到……蒙儿居然傻傻的认为我就叫夏司逆……吓死你……”

吓死你，这样你也就不会死在这里了吧。

楚晚宁心口翻腾，一阵稠密的热流涌上嗓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楚晚宁抬手擦了嘴上的血迹，他早已经熟悉这种生活了。被人们推上高台，奉为神明，神明就要有很多该承担的责任，于是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渐渐的没有人在意过楚晚宁是否真的会痛、夜晚蜷缩着低声哭泣过。

这便是神明的代价。

楚晚宁也不在乎，他继续笑言：“其实那天在彩蝶镇……你着急毁掉身上的婚服说…怕师昧误会的时候……我也吃醋了……”

我也喜欢你啊，可以向来只是对我不闻不问，是我太沉默…还是你从来没有在意过我…？

“墨燃……”

楚晚宁不知何时干裂崩开的嘴唇贴着墨燃的额头，胸口只隔在一寸之间，楚晚宁感受的到墨燃的余温，和微漫的呼吸声，这像一场安静的告白，亦或是不复再见。

如果距离此刻还有半分就是死亡，那么这便是他的陪葬吻，就套间这一刻吧。

楚晚宁还像要再和他多说些话来打磨时光，可那些话卡在嗓子眼挑不出来，最后…他轻声地说了一句:“墨燃……我爱你……”

“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了……”

还有四十三阶我们就能回家了。

那些白影在楚晚宁的面前晃过，他想要开口唤人来救救墨燃，却再喊不出那一声。

寒意四起，贯穿了楚晚宁的整个身体，他身上最后的温度也在慢慢散去，楚晚宁知道，自己的白无常来接人了。

此刻，楚晚宁握着墨燃的手，哈了最后一口气，是寒冷的。最后一眼，他看到那些白影在陆陆续续地向自己奔来，也听见其中有人在喊:“是玉衡长老和墨公子！”

墨燃回家了，他要离开了。

最后一点余温也散去了，索性也是在他听见那声音之后才永远的闭上了眼。

这一生，太累了……

自己冷清了一辈子，其实一直都在求人留给自己一点温暖，只奈何世间没有注意过他，他也未曾在意过任何人。唯有那年海棠花开，通天塔下伴随着暖阳的笑脸。

楚晚宁阖目，自己越来越轻，仿佛化为了海棠花瓣，随风远去。穿过了“啊啊啊”峰，穿过了丹心殿，穿过了孟婆堂，穿过了奈何桥，穿过了红莲水榭，最后落在了通天塔正值盛开的海棠树下，成为那其中的一瓣花片，仰望当年的少年。

一如当年，那个孩子还在那里毫无头绪地挑脸拜师，最后目光落在了玉衡长老的身上，拽着他的衣角，嘴角上扬，神采奕奕地在喊:

“仙君仙君，我看你好久了，你都不理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