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与张日山的初次相遇,其实并不是很好,相反,两个人都很狼狈。
当年,东北三省被日寇占领,张家也受到了许多波及。
第一就是本家分崩离析,张日山和一些外家孩子被家中长辈拼死送出。他是下一代族长候选人之一,比那时还不是族长的张起灵小很多,七岁不到,六岁有余,父母都战死。那些外家孩子都比张日山大。
第二是当年脱离张家自立门户那一家也被灭了,张启山和同族的同样被长辈送出来。张启山是唯一的族长继承人,十五岁左右,跟着他的一些孩子都比他小。
两个人同样的风餐露宿,同样的绝望悲伤。
张日山身边的外家孩子渐渐都死了,有的被饿死,有的被冻死,有的被杀死。直到张日山沉默着送走最后一个小女孩,那天是他的七岁生辰。
外家的孩子身手比本家的差很多,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打不过六岁的张日山。所以他们用自己来换张日山,他们中并没有张海客这种人,他们认为外家臣服本家,天经地义。
张启山不同,他的伤亡并不大,分离出的张家并没有本家一些陋习。但是一群孩子,乱世中,哪里会有容身之处?渐渐的都死了,张启山硬拖着一堆老弱病残活下来。
后来,再后来,孤身一人的张日山病了。
后来,再后来,两个人相遇了。
在靠近东北三省边缘的一个小村子里,张日山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而张启山身边仅仅剩下六个人,的的确确是伤亡惨重。
那天下着暴雨,张日山窝在一个废弃的马棚里,头顶上稀稀拉拉的盖着几根稻草,蜷缩着颤抖着。
下午,雨渐渐停歇,一抬头,看见的是张启山惊诧的脸。张启山也认出了他的手,奇长的中指食指。
他上前,伸出手把这个孩子抱到怀里,听见他沙哑的嗓音:“你是谁?”
“张家人。你是谁?”
张日山茫然的看着仍滴着雨的天,直到一滴雨滴进眼里,才惊了一下,答道:“张家内家。”
张启山想了想,问道:“你想跟着我吗?”
“好。”
是好,而不是想。
张启山叹了口气,走出那个破烂的马棚。
张日山看着张启山的侧脸,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小麦色的肌肤,但是因为长时间的逃亡变得黑一片黄一片。头发有些长,垂到耳边。
“你叫什么?”
张启山笑笑。
“我叫张启山。你叫什么?”
“我叫张日山。”
张启山的笑僵了僵,正在想把那个起名字的暴揍一顿时,就又听见张日山道:“我们这边,山字辈的只剩下我了,你呢?”
“只剩我了。”
张启山闭闭眼:“都被日本人杀了。
张日山很想哭,他也的确哭了,眼泪无声地隐藏在雨水里。
“我想杀日本人,很危险,你想跟着我吗?
“我想跟着你。”
张启山深吸一口气,看向后面跟着他的半大孩子们,朗声道:“族中长辈,皆因日寇而死,此仇不共戴天!现如今,战火纷飞,若是仍继续软弱,怕是明日便无你我立足之地。所以,“张启山声音不由提高:“谁愿意跟随我,共杀日寇,护我中华!”
这一番话,热血沸腾。
所有人,都站了出来:
“共杀日寇,护我中华!
“共杀日寇,护我中华!”
“共杀日寇,护我中华!”
后来,张启山成了长沙布防官,老九门之首,道上人人尊一声张大佛爷;张日山成了小副官,张大佛爷的左膀右臂,张大佛爷待他如“亲兄弟”,衣食住行均在一起。
再后来啊,不知是谁起的头,你们都懂的,不能说了。再说,就有人要拿刀来砍我了。
不过略提提还是可以的。
两个人都是年少参军,还都在张家这种冰窟子里呆了很长时间,对于感情这事一窍不通,能意识到自己对对方脸红心跳不像是正常,就已经可以算奇迹了。
后来,张启山连点三盏天灯抱的新月饭店大小姐尹新月美人归,都传言说是张大佛爷痴心一片,真是难得的有情人。
只是谁知道,他的副官什么感受?
本来好好的,安安心心的在长沙城当着副官,跟着张启山每天什么都不用想,执行就行。但偏偏天上掉下来一个尹新月,他也是人,他也会怕:佛爷不要自己怎么办?二爷有了妻子平常的往来都渐少,自己虽说一直在佛爷身边,但有了妻子,自己这个大男人——又怎么能待下去?
终归是逐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反而越发痛苦。
不能.……不能.…不能逾矩!不能!一定不能!
上级和下属,对!上级和下属!不能逾矩!
张日山明天看着张启山尹新月两人恩恩爱爱,心里的苦恐怕也就只有陈皮阿四,吴老狗和齐铁嘴略知一二。
逾矩,谁的面子最难看?
毫无疑问,张启山。
所以不能。
一辈子为张启山而活,这就是张日山的原则。
他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