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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undertale:争吵

undertale:胆小鬼

30.

我当天晚上和Chara聊了很久。

毕竟那边好不容易才和衫斯说通了,要是Chara这边又出了问题,总体而言我就和在原地踏步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倒退了。我列举了许多条理由去向Chara解释我选择留下的原因,有客观的也有主观的,我向祂保证这绝不会影响到我接下来的原属计划。而除却面对衫斯时的那一声冷笑以外,之后Chara都心平气和的在意识层面进行沟通,最终给出的回应也让我感到了意外。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讽刺罢了。”这位声线听上去和祂的外表一样乖巧干净、雌雄莫辨的人类少年低低的叹了口气,一如既往用着玩笑一般的调侃遗憾口吻,可祂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情绪波动依旧复杂叵测,“我只是担心你有一天会因为他这种人的所作所为而感到伤心和后悔……他不值得。应该说,这里没有任何人值得你那么做。不过我知道自己没法去说服你,谁叫你的胆子虽小,决心却大得吓人呢。”

祂真的很了解我。

我不知所措的沉默了一会儿,对祂的关心表示了由衷的感谢,然后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祂询问关于那朵会说话的疑似艾斯利尔王子的金色花朵的事情。出于谨慎考虑,也不想过于刺激到祂的情绪,我先委婉的旁侧敲击的问了问祂除了衫斯以外,还有没有看到过其他可疑的怪物跟踪过我。要是祂说没有,我就不打算追问下去了。结果Chara居然直截了当的向我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祂声音听上去只有那么冷静了,也没有任何要回避含糊重点的意思,“是关于帕派瑞斯提到的那朵小花的事情对吗?你在奇怪我为什么要向你隐瞒他跟踪过你。”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好吧,我以为你会知道的。”面对着我的质疑祂稍微放缓了语调,很认真坦然的将祂原本闭口不谈的关于小花的事情娓娓道来,“事实上,那朵金色的小花不只是在跟踪你,趁你睡着的时候他还特意跑来找过我,只是我没有搭理他。他就自顾自的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话后偷偷走掉了……我觉得这些事儿不太好说就没说,你该不会怪我吧?”

“你明知我不会。”

因为意识层面上的接触,我很清楚Chara说的都是实话。听到祂这么说后,侧卧蜷缩在床上的我裹了裹被子,心有余悸的往帕派瑞斯所在的方向挪了挪,本能的觉得有些紧张,生怕那朵花会趁自己睡觉的时候再次找上门来。也许是在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了我不安的动作,睡在我旁边的帕派瑞斯疑惑的低哼了一声后,伸手安抚性的轻轻拍了拍我的背,然后把我揽进了他的怀里,我这才感觉好了一些。虽说他并没有像人类那样温暖的体温,但我知道他会保护我,即便他好像也被那朵花给欺骗了。

“为什么你会觉得不好说呢?Chara?你是想救他吗?你其实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吧?”

“你看,这就是我不愿意亲口告诉你的原因。”

祂又笑起来了,只是言语间夹杂着莫名的喟叹。我皱起眉头抿了抿唇,闭着眼有意无意的继续往帕派瑞斯的怀里缩了缩,直到自己能够触碰到他身体为止。我能感觉到帕派瑞斯身体里所蕴含的强大的魔力气息,他其实比我见过的绝大部分怪物都要强上许多,只是他似乎怎么也不肯全力去和别人对抗和战斗。难怪安黛因不愿意让帕派瑞斯成为皇家守卫的士兵,他并不是没有相应的能力,而是不适合站上过于残酷的战场。

“先不说你会不会因此而不由自主的老是感到害怕——你太过聪明了,小不点。在其他方面我很乐意给你提供建议和帮助,可唯独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我没资格去多说些什么。我不能出于自己的私人情感去影响你的客观判断,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够公平。当然,这都只是说得好听。我说不定也不过是想找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去包庇他而已,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我能理解你。”

“噢,我就是不想让你把这句话给说出来。”靠在帕派瑞斯的怀里静静的听完Chara的解释后,我不厌其烦、郑重其事的在意识层面上向祂再次强调道,希望祂不要感到难受或是觉得过意不去再对我有所隐瞒,可却反而引起了祂的抵触,“就算我现在什么记忆也没有,有些事情我还是清楚得很。他和我都不是什么好人,尽管我承认自己确实对他心存愧疚,可我并不后悔。更何况你的善良也绝不廉价,相反,其需要承担的责任和所要付出的代价都沉重昂贵得令人咂舌。你或许会替别人付钱,然而我可不想抵赖。”

“……”

“你就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儿好了,小不点,我相信你。”话已至此,我知道祂不会再透露更多关于金色小花的信息给我了,便感到有些挫败错愕的沉默了下来。我明白那朵花一定是对祂说了些什么或是已经在暗中策划了些什么,我早就知道Chara是一个很有自我主见的人类少年,一旦祂做出了什么决定,就很难再去让祂去改变自己的判断了,“至于那朵花…说真的,也许选择杀死他会是个不错的决定。”

“不,不可以那样做。杀人并不能救人,死亡不等于解脱,摧毁更无法抹除。”即便意识到已经双方在这件事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分歧,我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去用事实证明给祂看的,“不要放弃,Chara。和我一起,保持住你的决心。你是人类和怪物的未来。”

——

或许是由于我躺在了帕派瑞斯的怀里、还用一只手稍稍牵着他睡衣的前襟的缘故,在我昏昏沉沉的快要睡着的前几分钟,我又断断续续的想起了晚餐前在厨房和他发生的一些事情。帕派瑞斯今天特意回来得比较晚,应该是希望我和衫斯好好谈谈。当他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到家时,我和衫斯已经和好了,正规规矩矩的坐在矮个子骷髅的身边继续看书学单词。帕派瑞斯应该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表现得很高兴。他像往常一样和我一起去厨房做晚饭,在这过程中还兴致勃勃的告诉了我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你知道吗?其实在你给我做意大利面之前,我从没尝过它。我之所以喜欢烹饪它,只是因为其他人爱死它了。但你不一样,人类。你不管做什么都总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所以,我敢说无论你做什么别人最终都会喜欢上你的,你就只需要去做你喜欢的就可以了!捏嘿嘿!”

当我踩着小板凳——这是上次帕派瑞斯给我买衣服的时候顺便带回来的——专心致志的处理部分食材时,这位高个子的骷髅一边站在一旁用重力魔法帮我洗着蔬菜和餐具一边这么絮絮叨叨的跟我聊到。他们家水槽的高度对我来说实在是过高了,我压根儿就够不到它,所以一般都是帕派瑞斯在做这件事情。听见他说出这段话来的我吓了一跳,几乎快要怀疑他是不是又听见我和衫斯之间的谈话了。但显然这不可能,然而他那敏锐的直觉仍旧震撼到了我,让我无意识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愣愣的转头看向了他。

“毕竟,那些真正喜欢着你的人也会希望你能从中体会到快乐,不是么?”

在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窝看见他单纯自信的微笑的那一刹那,我就发现自己是真的无法分清帕派瑞斯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什么都敢说’还是‘什么都知道所以什么都能说’。这就和‘童言无忌’与‘一针见血’之间的区分一样微妙,既有天壤之别又无限接近。那种既悲恸又期许的强烈感觉再一次出现了,我睁大了眼睛心跳加快,呼吸也跟着颤栗起来。我张了张嘴很想一时冲动的对他说点儿什么,但还是克制住了,只是尽可能的对他回以微笑。可能是我笑得实在是太难看了吧,回过头来的帕派瑞斯见此疑惑的扭了扭眉骨,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岔进来了:

“嘿,我们家里的两位皇家级别的大厨,介意我这个没事干的闲人进来帮个忙吗?这应该能让你们俩的进度快点儿,不然等你们做好以后我们可能就已经错过饭点了。”

“帮忙?得了吧,你确定不是进来捣乱的吗?我可不想边做饭还得边听你在旁边讲些不咋地的双关语烂笑话,那会严重影响我烹饪的心情的,我还想好好享受和人类待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呢。”

双手踹在兜里的衫斯悠哉悠哉的走进来了,被打断了的帕派瑞斯叉着腰动了动他黑漆漆的眼窝,露出了略带嫌弃不满的表情。他转过身走过来把洗好的蔬菜装在盆子里递给我,我赶忙抬手接了过去,却差点忘记了自己还站在小板凳上。穿着蓝色连帽衫的骷髅经过我的身边,他手疾眼快的伸手用重力控制扶了差点踩空的我一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系着红披风的高个儿骷髅,合上了一只眼窝耸了耸肩:

“别担心,兄弟,我真的是过来帮忙的。你知道的,时光如飞箭,果蝇爱香蕉/水果如飞蕉。”「英文双关:Time flies like an arrow,Fruit flies like a banana。」

“啊啊啊衫斯!你给我出去!就现在!待在厨房里的人已经够多了!!”

帕派瑞斯好像不喜欢衫斯说的双关语冷笑话,尽管如此他还是会被逗笑。我其实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能完全弄清楚衫斯他到底对我使用了什么方法,不过我确实不再怎么害怕他了。就算他对我用重力控制也一样,最多被吓一跳,不至于因为恐惧而丧失行动能力或是导致视力下降。虽说遭到了帕派瑞斯气急败坏的无情驱赶,衫斯也没有要离开厨房的意思,而是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了。帕派瑞斯拿他没办法,便告诉他到厨房来就得干活。帕派瑞斯让我坐到旁边的橱柜台上先休息一会儿,给衫斯腾出位置来企图让他知难而退,于是我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帕派瑞斯赶到案板前去切菜了。

我就坐在他旁边的橱柜台上,双腿悬空,低低的‘啊’了一声。

原因很简单,伴随着蔬菜被切碎的清脆落刀声响,我发现衫斯他使用厨刀的动作并不算笨拙和生疏,甚至可以称得上自然。我原以为他并不会做饭,我还记得自己上次吃掉的在瀑布地区发现的那个蛋派实在是甜得有些过头。帕派瑞斯也告诉我他习惯出去吃,所以能看见这一幕我还是感到挺惊讶的。矮个子的骷髅听到了我的声音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抬起头来冲我挑了挑眉骨,脸上长期挂着的露齿笑看上去一如既往的促狭而慵懒。

我意识到自己不了解他的部分太多了。

他也是,帕派瑞斯也是。

实话实说,我并不是仅凭过去的剪影就能窥探到未来的轨迹的预测类型——我天生就不具有那么出色优越的策略机制——但这种格格不入的陌生感再次让我隐隐的感到了某种不安。

“So…you know how to cook。”【原来…你会做饭呀。】

“什么?!等等,要是他会做饭我怎么不…好吧,他或许真的会。他只是太懒了,但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了。”听到我这么说的帕派瑞斯半信半疑的咻的一个大跨步凑过来看了看,发现衫斯真的会切菜后他皱着眉骨双臂抱在胸前摸了摸自己的下颚骨,勉勉强强的做出了这样的评价。衫斯则表现得很淡定,他知道我一直在好奇的观察他,而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让我看着,“哇哦,你就是以这种方式来鼓励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尝试新事物的兄弟的吗?不得不说这还真够独特的。”

所以,这顿晚餐是由他们俩来完成的。

我只是坐在旁边看着,偶尔在帕派瑞斯问我的时候会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并夸奖他做得非常好。衫斯就静静的听着我们俩对话,然后再配合着帕派瑞斯做出下一步的行动。这下我能肯定他确实是会做饭的了,而且会的还不少,因此我便一直跟在他身边看着他做。我是来到地底后才开始大量尝试着去做西餐的,即使是具有相关的书面知识,还是有意无意的习惯用中餐的流程去做西餐。这也没办法,我缺少了最重要的用于实际参考和模仿的例子,可现在我发现有了。于是在我做出判定的本能的催促之下,我几乎是无法控制的目不转睛的一直盯着他看。

我需要【模板】。

……并且,越优秀越好。然后,无限的接近。

——

我是被闹钟吵醒的。

帕派瑞斯起来把闹钟关了,我像往常一样恍恍惚惚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有气无力的打着哈欠闭着眼。我伸手接过了他递给我的衣物并着手整理了一下,脱下睡衣抖抖索索的想要把它们换上。不过没过一会儿,帕派瑞斯就提醒我上衣穿反了,我不得不认命的把它重新脱下来,换了一个面再重新套在头上,谁知道他又告诉我是整个衣服的里外反了而不是前后反了。因为这实在是太过丢人和打击人了,最终我还是萎靡不振的坐在了床上,任由帕派瑞斯亲自帮我换好了衣服。

有着苍白修长的指骨的年轻骷髅安抚性的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问我是否想要一个早安吻。这显然不是我所能熟知的礼节,我疑惑的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脑子,顶着一头到处乱翘的头发随意揉了揉眼皮后睁开了眼。我竭尽所能的将自己已知的与之相关的知识储备调了出来,接着挪了挪位置,跪坐起身主动趴到了他的怀里,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颈骨示意他低下头。帕派瑞斯抱起来感觉上是真的瘦,不过也可以理解,谁叫他是个只有个光骨头架子的骷髅呢?

“Is it like this?”【是像这样吗?】我用手胡乱的抓了三两下,将睡得黏在了脸颊上的鬓发往旁边捋了捋,暂时把它们别到了耳朵后面,抬起头就试着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想了想觉得似乎不太对劲,便又歪头在他的颧骨上亲了一口,“Or is it like this?”【还是像这样?】

“噢唔…啊,对!其实怎么样做都可以,是这个意思没错…呃,我想现在该轮到我了,捏嘿嘿嘿!”

他抱着我亲昵的蹭了蹭我的脸颊,然后回给了我一个早安吻。

按照日程,今天我要和衫斯一起去热域的实验室报道,所以在吃完早餐后我就要和帕派瑞斯道别分开了。在离家之前,他还在反复的在叮嘱衫斯一定要照顾好我,我也向他再三保证了自己不会再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来。我自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不放心。

“我们说好了,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或是直接过来看你的。”系着红披风的高个儿骷髅单膝跪地蹲下身来,帮我把收拾好的小挎包挂在身上,将紧张关切的目光投向我。我干脆扑上去再次给了他一个大大拥抱作为答复,他果然和往常一样稳稳的接住了我,还拍了拍我的后背,“答应我,要听衫斯的话,不管做什么事都先和他商量一下好吗?”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才放开了他在他的注视下转身跑到衫斯身边去了。穿着蓝色连帽衫的矮个子骷髅和往常一样牵起了我的手,不过这次他戴手套了,软软的捏起来很舒服。等我们一出门他就开了个传送,直接把我送到了热域的实验室的门口。我松开了他的手走上前去敲了敲门,这次实验室的大门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应到有人来后就自动打开,所以我推测艾菲斯一定是在刻意等着我好出来迎接。果然我敲了门后没过多久门就打开了,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圆眼镜的爬行类怪物出现在了门后。

“早上好,艾菲斯。”我对开门迎出来的皇家科学员这样说道,没有再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用磕磕绊绊的英语去和她搭话,而是选择了更为适宜流畅的魔法来进行说明以便她更好的理解,“按照谈判协议上的双方约定及国王陛下的钦点认命,作为临时负责人的我来暂时接管和主持这所实验室的相关工作了。”

“噢噢,我明白的,你们俩终于还是来了——我是说,虽说昨晚就接到了衫斯的电话通知…呃,我刚刚还在思考你们具体会什么时候到呢,没想到居然会来得这么早。”有着橘黄色皮肤不善交际的类龙怪物看上去有些忐忑腼腆,不敢对上我视线的她讪讪的笑了笑,然后往里退了退,“总之先进来吧,虽说里面可能有点乱。不用管它,我等一下就会把它们收拾好的。”

“嗯,有劳了。”

我跟着她走进了这所实验室,衫斯则走在我的身后。上次我来到这里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生病了,所以并没有特别留意去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现在一看果然够乱的,一楼的桌子上不光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件,放着好几个手办玩具,还散落着疑似零食的碎屑。脏兮兮的电脑旁则歪歪扭扭的垒着好几叠餐盒,地上也东一张西一张的铺着不少纸质文献。我甚至还在角落看到了一大袋狗粮,让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在实验室里养了只宠物,而忍不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那个,我给你提前准备了几件型号还算合适的崭新的实验服,你想试试看吗?如果是在这里工作,我觉得你可能会用到它的。”

“真的吗?那实在是太感谢了。”正在思考该怎么委婉的询问实验室是不是养了狗的我忽然听见走在侧前方的艾菲斯这么说道,而立刻暂时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并对她的体贴感到了高兴,“请问它们放在哪里呢?我很乐意试试看。”

“就在我的衣柜里,我现在就去拿。”

得到我同意的艾菲斯匆匆忙忙的乘上扶梯上楼去了,我和衫斯站在楼下等她。不到两分钟她就拿着衣服回来了,我将小挎包暂时交给衫斯,在艾菲斯的帮助下换上了这件实验服。或许是因为上次到这里来时她测过我身体的相关数据,这件小小的白大褂对我来说相当合身。我愣愣的低下头去打量着身上这件怎么看都有些眼熟的实验服,总觉得自己的思维开始不受控制的变得有些混乱和错位,犹如搅成一团将要凝固的水泥一样沉重生硬。我的视野在下一秒毫无预兆的跌入一片昏暗斑驳之中,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反胃的生理反应,几乎快要让我看不清眼前的真正的景象了。

实验室。

白色。

刺眼的灯光。

手术刀。

……大量的研究人员。

“kid?kiddo?你还好吗?”

恍恍惚惚之间,我听见了衫斯呼唤我的声音,而猝然从思绪中惊醒。他低沉慵懒的成熟嗓音相当具有辨识度,让我下意识的慢慢松了口气。模糊不清的视野在逐渐恢复,停滞浑浊的呼吸也跟着缓了过来。我压制住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尽可能忽略掉头脑内异常的刺耳嗡鸣,捂了捂额头确认自己没有弄得满头虚汗后,抬起头来睁开眼对他笑了笑:

“我很好。”

我上前一步想要接过他帮我提着的小挎包,却听见旁边的艾菲斯却迟疑紧张的开了口:“怎么了?你是不喜欢它吗?”

“不,请不要介意,我只是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而已。”我对她摇了摇头把小挎包重新背上,尽管搭配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我还是觉得身上带着什么东西会更有安全感一些。见我没有大碍的艾菲斯的看上去放心了一点,也许是担心冷场又可能是为了让我好受一点,她和衫斯对视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踌躇的开始向我主动搭话,“那个,你现在是在使用人类的魔法和我们来进行交流的吧?这感觉上真神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会尽快学习完你们的语言的。再过一段时间,我应该就不会再继续采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去和你们进行对话了。”

“学习?也就是说,你原本会使用的语言和我们并不相同对吗?”

“是的,今后你们也会逐步了解到这件事。”我点了点头简单的把关于语言的问题一笔带过,我并不意外作为科学家的她会意识到这一点并对之感兴趣。我抬手把自己被斜挎包背带压住的衣领整理了一下,希望这件衬景的白大褂能让我看上去更像模像样一点,“言归正传,今天我们就先大体熟悉一下以后的工作环境和整体规划好了。”

“首席,我需要一份实验室全部所有的设施、器材、试剂等物品的完整清单,附上详细的科室分配、操作流程、规章制度等等。反正这个实验室的绝大部分的资料我都要一一过目,除却你们过去的实验数据和档案我不要以外,拜托你把其他的相关文献记录——纸质的也好电子版也行,全部帮我翻出来。”

“?!好、好的,请跟我来,我马上就…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了?”

“首席。”我没有去管依旧留在原地的衫斯,而是按照艾菲斯的请求跟着她一起上楼了。我决定跟在她后面先大体熟悉一下这个实验室的布局,免得等会儿什么都找不着。我重复了一下对艾菲斯的简称后,发现她露出了有些害羞纠结的表情,结结巴巴的把整张脸都涨红了,“怎么了?是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吗?你难道不是皇家科学院的首席么?”

“呃,我确实是啦,只是你忽然像这么叫我还真让人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名副其实。”

到达上层以后,我发现这里的布局比起实验室用于存放各种资料的档案室来说其实更像是她私人的房间,而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诧异感。艾菲斯把我带到了上层最靠里的一个房间内,这里看上去像是一间不久前才腾出来的收拾得相当舒适的小办公室,有计算机也有办公椅和办公桌,书架上罗列的一排排关于物理、化学等基础知识的书籍也一尘不染,窗明几净。这些与下面一片狼藉的凌乱状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的细节让我愈发的觉得不对劲,就像是有人特地根据我的个人习惯和情况来准备过的一样:

“说起来为什么这么大个实验室只有你一个首席在?其余的科学家和科研人员呢?是下放到其他部门去了吗?把相关的名单也一并找给我,我需要从他们之中抽调更多适合的人手过来。”

“呃呃呃?还、还、还需要其他人吗?!就我们…、俩还不够吗?”

“显然不够。”

坐上了办公椅的我把小挎包取下来放在办公桌上,发现座位的高度也同样适于我。不过由于我本身身高不够,我坐上去后双腿还是悬空的。我低头就看见了旁边放着的一垒厚厚的纸质材料,以及电脑桌面上已经整理好的一些文件,显然是有人提前为我预备好这一切了。将这些东西大致扫了一眼后,我看向了站在办公桌前身材娇小的类龙怪物,她此刻脸上表情中透着几分慌乱无措:

“先不说我要做的事情到底有多少,你作为首席难不成想要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给我打杂么?这也太大材小用了。你又不是秘书,我需要你去做的事情可不是这些。再说了,据我所知你最擅长的研究领域应该是在机械方面,我还需要其他类型的辅助性人才。”

“?!噢,这也太专业了,我没想到…我的意思是,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好吧,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以前的科学家其实都……”

“我明白了。”看着艾菲斯捏着自己的双手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担忧样子,我低低的叹了口气,我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看了看,试图借此掩饰住自己的失态。根据现有的情报,我的策略机制已经自行推断出了最坏的情况,导致我拿着文件的手都在抖,”会造成这种罕见的极端境况,是由于你们这里的教育体系或是用人机制不够完善吗?还是说这里曾经出过什么重大事故导致人员流失了?”

“这个…我想,应该算是后一种吧……?”

我听见她犹犹豫豫的这么说道,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我对此深表遗憾。”我沉默了几分钟后,放下了那份暂时看不进去的纸质资料。站在办公桌前的皇家科学员用自己小巧的爪子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深深的皱着眉头低着头也是一份沮丧而愧疚的复杂神情,我抿了抿唇努力的维持着冷静,想要找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来,“但恕我直言,要是照这样的工作效率弄下去,没个十年、八年绝对完成不了既定的任务。在此之前我们俩谁都别想走出这里,更不要说去帮助你们离开地底了。”

“所以,以前离职的遗留下来的科学家和科研人员能否以国家的名义把他们重新召回呢?不然一个只有两人的大型国家级实验室和一家破败的豪华旅馆有什么区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个人能力不足,我实在是没办法接手这样的烂摊子。”

“抱歉,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间实验室里曾经有过哪些科学家,他们又到哪里去了。但有一个人你可以去问问……”

我能看出来,艾菲斯在试图向我隐瞒些什么。

不过她又确实是想帮我,所以我没有急着去追问更多的信息,而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听完了她的建议。我不会感到绝望,但在某个瞬间,我着实体会到了一种握在手里的希望全然落空的恐惧。我从没这样无能为力过,这比我被安黛因追杀时所感受到的还要强烈。我就知道自己那过于平庸的策略机制不行,我早该料到的。

等艾菲斯走后,我下楼去了。

我发现穿着蓝色连帽衫踩着粉色拖鞋的矮个子骷髅已经坐在椅子上趴在被一堆乱糟糟的文件和餐盒所包围着的电脑前睡着了,我站在他旁边沉默着站了很久很久。我对于艾菲斯说出来的事情并不感到意外,我之前就对此有所猜测。但这太复杂了,对现在的我来说这真的太困难了。我使用的要是一个正常、健康的成年人类的躯体就好了,就不会出现这么多弊端,思维反应也会更好。虽说我已经不再害怕衫斯,却因此愈发的清楚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主动权在他的手里,我没有去说服他的信心。

他居然能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下安然入睡。

我下定决心要叫醒他。

“衫斯?衫斯?”

“……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kiddo?”

“不,没什么。”我看了看衫斯那副被人忽然叫醒后不明所以的挠了挠脑袋,往后一瘫坐在椅子上睡眼惺忪、爱理不理的懒散模样,不由得顿了顿声音。我老是听见帕派瑞斯抱怨说他太懒了,总是爱在工作的时候摸鱼睡觉,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撞见他这样做,“你是昨天没睡好觉得很困吗?需要回去休息一下么?”

“噢,谢了,用不着。我刚刚只是坐在这儿觉得太过无聊一不小心睡着了而已……你懂的,你不用这么在意我。”

有着一张苍白的娃娃脸的骷髅冲我摊了摊手合上一只眼窝这么解释道,低沉的声音中隐约含着点儿调侃意味的轻松笑意。我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此时此刻的表情,还是没法从他标志性的露齿笑中看出些什么有用的情绪来。他挑了挑眉骨很耐心的看着我,黑漆漆的眼窝里酷似人类眼瞳的白色光点灵动的晃了晃。

“那好。听着,作为这里的临时负责人,我有些话想要问你。”确定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后,我选择了单刀直入,这或许能让我看上去强势一些,不然我就彻底对他没法了,“你也这所实验室的原属科研人员吗?衫斯?”

“……呃,前?”

“我懂了。那你离职多久了?有意愿复职吗?研究的是哪一个领域?当时有具体的个人职务吗?实验室的规章制度还记得多少?还能做实验写报告吗?”

“喔喔喔,慢点儿!慢点儿,伙计。你一口气问出来的问题太多了,搞得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为好。看在我刚醒的份儿上还能不能让人喘口气啦?别这么咄咄逼人嘛。嗯,至于这些过于久远的事情,好吧,让我先想想该怎么说……”

“如果以上这些问题你都无法回答,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好好歇着了,衫斯。”我避开了他的目光,意有所指的扭头看了看那边的大屏幕。因为情况特殊,我其实并不介意被人监视,无论是采取何种方式,“你知道的,你不必留在这儿一直盯着我,艾菲斯这里有实时监控的远程摄像头。”

“什么?!嘿!别啊,我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呢,你难道就这么急着想要赶我走吗?!以前也没见你对我…、我搞不懂,这有点太突然了吧?!”

衫斯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我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大跳,而下意识往后躲开退了一大步,导致自己的后背不小心结结实实的撞到了办公桌上,把上面垒着的一小叠纸质文件哗啦啦的给弄洒了一地,顿时飘飘忽忽的纸张满天飞,整个场面看上去只有那么滑稽混乱了。尽管如此,赶忙侧过身扶了扶桌子防止更多文件掉落下去的我还是打算继续坚持自己决绝的态度,因此睁开了眼直直的看向了他:

“抱歉,由于你的身份界定过于模糊,导致我无法判定你是否有具继续参与研究计划的权限,并且有理由怀疑你不能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和风险。当然,我个人对你本身没有任何意见,你不用担心。”

“不,这不是有没有意见的问题。哇哦,你这眼神真让人遭不住。按你的意思我立马临时复职总行了吧?你说的这些我都会,真的。天哪,你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严厉了,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你刚刚是在我没看到的地儿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刺激吗?为什么会表现得会这样不同寻常?”

“如果我没记错,这所实验室现在归我统辖调控。”由于他莫名其妙的表现得有些着急,搞得我也跟着紧张起来了。我皱了皱眉,绕过碍事的办公桌挪了挪位置站得离他远了一些,想要把逐渐失控的局面给重新拉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下,“要是你们出了什么问题导致再次出现重大安全事故,第一责任人就是我。更别提由我主持的这些项目对你们来说实际上都具有相当大的危险性,我必须对你们的安全负责。”

“其次,由于这所实验室出过问题,我有理由怀疑你们的安全防护系统存有缺陷漏洞或是已有部分损坏。我不管你们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复职后请你和首席一起把这所实验室的常驻系统全部重启清查一遍。”

“最后,如果你愿意提供其他离职的科学家或科研人员的信息给我,我会很感谢你的。毕竟要是以后只有你们两个人从事科研工作,那会很辛苦。不过要是你觉得你们俩的能力足够应对了,就当我没说。”

“你是在生气吗?你一定是生气了。但是…、为什么?!难不成就只是因为我在这儿偷闲打了个盹儿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等等,这句话我好像之前有对你说过?”

他好像没能抓住我讲的这些话的重点。

我无可奈何的闭上眼叹了口气,只觉得双方的思维压根不在一条线上。我干脆弯下腰一张一张的迅速收拾起被自己弄掉的纸质文件来了,衫斯就站在原地的看着我捡。过了一会儿他也开始跟着我捡,搞得周围的气氛越来越奇怪尴尬了。整个空旷安静的实验室里就听见我们俩捡资料时发出的沙沙声,我也不知道艾菲斯到底上哪去了。

“我没有生气。你用不着对我承诺些什么,我只是个临时的负责人罢了,并非真正的管理者。倘若不是形势所迫,我其实能理解你的,衫斯。”和他一起差不多把文件捡完了的我把手上整理好的一半递给了他,并顺势主动打破了沉默,“从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你身兼多职,又是审判者,的确很辛苦。你心理、生理上所承受的压力和疲惫应该都不小。我并不是想要过多麻烦你,只是……”

——“我太弱了。”

“呃?!不不不,老天,算我求你了,千万别这样说。而且我们是怎么又绕回到这种话题上来的?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你为什么非得……好吧,要是我是你,我就会说这不关我的事。你懂我的意思吗?这毫无意义,别什么都去……”

“……你认真的?”他接过我手上的文件后看了看我的表情,脸上露齿笑的弧度跟着慢慢收敛压平了不少,黑漆漆的眼窝里的光点望着我一动不动。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为好,我已经听出了他语气中难以置信又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不是吧?嘿,这也太令人感到挫败了。”

“说真的,要我时刻去关注和照顾到你那与众不同的情绪波动可比让我一整个月不准讲冷笑话困难多了,我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拜托,伙计,这不关你的事儿。我要怎么去…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为什么你一拿到什么不对劲的玩意儿就老是先往自己头上来记猛扣?那不疼吗?听着,kiddo,这里没人在逼迫你,更没人在乎你要怎么做。你这么聪明,别告诉我你不清楚这点。就省点儿心吧,别把自己太当——”

“因为我知道这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平静的打断了他,不想再继续听着他说下去。

我有意无意的用手指紧紧的捏着自己两边的衣摆,回避了那个他还未真正说出口的怎么听都显得格外嘲讽而冷漠的话题,我不认为这些事情和我无关。他沉默了一下,眼窝中的光点又消失了,眼眶里变得一片漆黑。我不愿意再去看他,只觉得和他面对面的进行交流相当的累人。

“王后说得对,离开了魔法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即不会流畅的说话,也没法好好写字,在科研实验方面也一样。我口口声声的对外宣称没有问题,只是因为我储备有完整可行的理论知识,在实际操作上却依旧有所欠缺且毫无经验。所以有很多东西我还是不会,没有人作示范我没办法、也不敢进行任何操作……我需要有足够优秀的模板来做参照才能行动。”

“可我没想到你们这里居然会这么缺科学家,我又一次失算了。这是我的错,我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如果你真的曾经在这里任职过,毫无疑问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衫斯,我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我先回办公室继续查看文件了,你请自便。”

我说完这些后就自行离开了。

上楼以后,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了整整一上午的资料。怪物的实验室确实和人类的很不一样,他们其中应用的很多技术和仪器都是由魔法和科学相结合后所创造出来的,这对我来说非常的陌生。单纯的魔法我会,单纯的科学我也懂,但当两者结合在一起就很麻烦了。至少我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在Chara的帮助下成功的理解了它们一部分的运作机制的,也许这和我通常将它们区分为完全不可兼容的两种理论体系的惯性思维有关。看得头昏脑涨的我从办公室走出来,想要休息喘口气时,恰好看到了乘扶梯上来的艾菲斯。

“快到中午吃饭时间了。你中午一般都吃什么呢?首席?”等她走过来后我向她这样问道,手里拿着一叠图纸一样的东西穿着白大褂的和衫斯差不多高的类龙怪物看着我愣了愣眨了眨眼睛,紧接着说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答案来,“呃,方便面、快餐之类的?”

“你一个脑力劳动的科研人员一天到晚就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你在和我开玩笑吗?”我闻言惊讶茫然的皱起了眉头,但在看到她窘迫木讷的样子后就意识到她恐怕说的是实话,而立刻缓和了语气转换了话题,“今天就算了,我们三个中午都吃方便面吧。等今天晚上下班了我再去买食材,还有缺的厨具、佐料什么的。说起来买这些东西可以报账吗?”

“噢,我想这应该是可以报账的,毕竟某种意义上这也算维持科研活动的必要支出?等等,你是打算今后在这里做饭吗?我听安黛因说过你的厨艺棒极了!!”

“差不多吧,那我明天顺便把账单带过来。”我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兴奋和激动,而忍不住点了点头对她温和的笑了笑。身材娇小的科学员将手里拿着的那份图纸递给了我,我接过后发现这上面画着的好像是关于他们核心的结构和布局,“吃完午饭后请你叫衫斯到我这儿来一趟好吗?我有一项即时任务要交给他。以及,请问方便面在哪拿呢?”

艾菲斯有很多口味的方便面,但其中的某些口味听上去实在是过于神奇了。

好在她帮我泡的那包的口味还算正常,我很快就吃完了它,然后继续尽可能快速的浏览起剩下的实验室的相关文件来。其实把一些有用的理论和设备看得差不多以后我的脑海内就已经有了一个大体的设计想法,便拿起笔在自带的笔记本上涂涂画画,记下重点,绘出雏形。他们这里虽说缺失了不少人类实验室才拥有的特殊仪器和药物制剂,但都可以用魔法补足。只是具体实施起来这仍然是一项非常艰巨的生物工程,需要各个方面的配合,人手不够可能会变成最大的硬伤。

众所周知,器官再造、人体重塑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在不违背伦理道德的前提下创造出一个本身不具有自我灵魂,却与某个特定的外在灵魂相匹配、无排异的完整躯体,也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容器。让没有特殊性质的生命形式违反其规律起死回生,不管在什么时代和地区,都是一种神秘叵测得称得上是禁忌的知识。普通人只要越过了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底线,就会坠入深渊且再也回不来了。

“来了?有好好吃过午饭吗?如果觉得累,你可以先午睡半个小时再过来也……”

听到了敲门声的我暂时放下了笔这么回应道,然而在看清楚来人的状况之后,我用魔法模拟出的声音就冷不丁的戛然而止了。原因无他,我发现衫斯他居然也穿上了一件白色的实验服,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不仅如此,穿上就算了,还出乎意外的很合身。这里的合身不是指的衣服尺寸,而是指的那种毫无违和感的匹配程度。我在目光触及他身影的一瞬间就再次产生了与记忆中自动浮现出的某些画面相重叠后形成的错乱既视感,呼吸即刻消失了好几秒。

他肯定曾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科学家。

他在我身边跟了这么久,他甚至知道了我那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我再一次的感到了害怕。

“一如既往的体贴,不是么?”推门走到我办公桌前不远处的矮个子骷髅合上一只眼窝对我这么说道,即便是换上了白大褂他还是习惯性的把双手揣在衣兜里,我却因为某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恐惧感而没办法去接收他言语间所透出的带有安抚性的歉意,“嘿,kiddo,你看,我很抱歉之前用那种语气和你说话了,我不是有意要那样做的。事实上,我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可能就是一时间睡昏了头吧……”

“用不着道歉,你知道我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生气的,衫斯,更何况你说的是实话。”我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提这件事情,但还是心平气和的给出了回应,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笔记本上寥寥草草、东一块西一块的字迹,才发现自己之前写的全都是中文,而下意识的用手去挡了一下,“既然你觉得我对外情绪过多,喜欢多管闲事惹人讨厌,那么就请你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可以了,这就是给予我最大的帮助。很抱歉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今后我会尽可能注意减少和你发生不必要的交流和接触的。”

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但他还是生气了。

“……我都说了我没那个意思,你难道就不能学会停止去思考这些没用的东西吗?!你身上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不正常你明白么?!别总是去在意别人先看看你自己不行吗?!再说了,你——”

“你觉得我没资格去说那些话不是么?因为我不了解你,更不清楚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想了想,干脆光明正大的当着他的面把那张写满了中文的笔记本纸给撕下来了,我很少会犯这样离谱的错误,这实在是太不够谨慎了。我把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在你看来,我除了是个不懂事的人类孩子以外还是个有情感缺陷的家伙,根本无法对此感同身受。却假惺惺的在这里装腔作势,自以为是的做出一些评价和指挥。你会觉得抵触很正常,我能理解。”

“……我能理解,真的。”用自己最熟悉的中文去记录关键当然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我担心有其他人会多想,我还是写他们能看懂的比较好,方便他们随时检查,“就算我对内感情不全,对外认知上却没有任何问题。我分得清轻重,能计较后果与得失,我不会无缘无故的发号指令。你固然可以对我心怀不满,但请别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这关系到你们自身的未来。”

“所以,还有什么疑问吗?如果没有了,就到我这儿边来,把手递给我。我需要你帮我撰写一份关于地底世界为什么会出现人类能够控制时间线跳转的此类现象的报告并递交给国王,这是之前就说好了的。”

我坐在椅子上对他伸出了右手,考虑到以后的相处模式而故意采取了命令的口吻并不打算自己亲自过去,却注意到他眼窝里的光点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了:“你就不能直接讲吗?”

“那样太浪费时间了,用这种意识层面的传输方式会比较快。”

“如果我说想听你开口说话呢?你不打算趁这个机会练练自己那糟糕透顶的口语吗?你之前都叫我老师了,我想我有必要关注一下你的学习状况。”

“……这显然不合时宜。你是不愿意和我握手吗?”

他居然无缘无故的和我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吵起来了,还用的是那种冷嘲热讽的语气,他以前可没这么喜欢对我发火过。弄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我迫不得已先把自己的手给收了回来,因为听见他批评挖苦我口语糟糕而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整张脸都羞愧沮丧得发烫。不过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我也没什么太大意见,只是对他现在异常的反应感到格外的困惑和棘手。

“不,只是你又把自己的情感表达给切断了不是么?我现在听不出你往常说话该有的语调了。我真担心这么下去你会逐渐习惯这样做……最终把自己给彻底封闭掉。你或许自己感觉不到绝望,但从某方面来说你真够让人感到绝望的,特别是在你还这么固执的前提下。”

“……我不会这么做的,这样做弊大于利。这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

“是因为我对吗?你特意叫我来写这个报告也是考虑到了我的情况,你知道我在意这件事情。”

“……”

我被他怼得无话可说。

我吵架吵不过他,应该说除了在不可更改的原则问题之外,我根本就不怎么会和别人站在同一高度上对某件事项进行激烈的争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个人更倾向于做出能让双方都接受的决定或协调,多数时候都扮演着调停者的角色。我没有系统化的学习过这种对事态发展毫无帮助、且过于情绪化的自我表达方式,我受过的教育也不允许我这么做。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要是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我不是故意要去探查你的想法,也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下楼以后,能请你帮我把首席……”

“这真荒谬。你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吗?kiddo?”

“如果,有需要的话。”

“需要?什么需要?现在有什么需要是值得你像这么做的吗?”

“有的。”我无可奈何的深深叹了口气,睁开眼把之前切断的用于模拟自身真实感情那一部分又重新链接上了,“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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