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三十六 暗夜花朵

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尼采

安东尼的事情可以说终于告一段落，小姑娘柳南回也在几天后出乎意料的顺从而沉默的和自己这个父亲一起踏上了先行返回京都的飞机。沈薇同时随行，因为这次他们的全力帮忙，安东尼带来的法国项目很顺利的和沈家达成合作协议，而剩下的就是回到沈家和沈沐风一起商讨接下来的合作细节。而言承旭和张云龙则暂时留在了苏州，因为言承旭为了下学期的论文和教学而准备的课题确实还需要在这里搜集资料和采风。两个人将沈薇安东尼一行人送机后走出机场，言承旭看着一派轻松惬意的牵着自己的手边走边小声哼歌的张云龙，不由自主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高兴啊，沈薇和安东尼回去了你感觉就像去掉了什么大的重担一样。”张云龙乐呵呵的看着言承旭调侃的笑脸笑意更深：“我可不是巴望着他们赶快走，当然沈薇姐真是好人，她把苏州这里的别墅借给我们使用，那这样子这段时间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了……”说到最后声音里的让人听起来带着不怀好意的欲望已经遮掩不住，甚至还故意凑到言承旭耳根，把最后只剩他们两个人这几个字，就像恶趣味的捉弄一样带着刻意压低的低沉嗓音慢慢说出来，说完后还趁机偷偷亲了言承旭逐渐红透的耳尖一下，惹得这个太容易感到害羞的人嗔怪的斜眼满含羞意却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风情，瞪了一眼张云龙得意的笑脸，惹来这个人更加肆无忌惮的暧昧轻笑。两人慢悠悠一起向停车场走去，阳光正好，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机场，人群中这两个同样俊秀挺拔的身影在人群中那么普通，却又那么不普通。两人拉着的手一直没有分开，即使偶尔有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两个人也丝毫没有在意。他们就像自我形成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美好而根本不被打扰……

……

“云龙，你到底还要在南方待几天？公司的事情你是真的准备什么都不管了是吗？还有白芷那边，白家已经发了和澹台家的订婚消息，现在说咱们张家和你的流言已经满城风雨，你什么时候给我回来收拾自己的烂摊子？！我告诉你，我为了这些事情已经快焦头烂额了，公司里那些大股东和元老还在借这件事企图分割公司，你给我赶快回来！”刚回到沈家苏州别墅的张云龙就接到了自己大哥张含光的电话，张云龙微皱眉头的听完后沉默了一下尽量耐心的说到：“大哥，白芷那边的事已经成定局，剩下的事我很快会处理，在我回去之前白家会在这几天出一个宣传通稿，一来是宣传白芷为白仕宁选举所做的慈善公益项目，同时白芷将会宣布我们两家会联手开发港城项目，而之前我和白芷拍的照片，就是作为宣传慈善项目并作为白芷干哥哥帮助自己妹妹的站台宣传而已。大哥，这样做其实不仅让两家关系会更紧密，白家也会感谢我们对于牵线澹台家的功劳，毕竟澹台月明可是澹台爷爷最受宠的小辈，而白芷如果顺利嫁入澹台家，对我们张家也会感念，以后你要推进的港城项目将会顺利很多。而董事会里那些人……呵，我已经说过了，这些早就腐烂的该被清除的部分，我会一一替你砍掉！”张云龙说完后，张含光那边也安静无声了一段不小的时间后才传来他叹了口气的声音，之后张含光只说了早点回来，就挂断了电话。言承旭一直在旁边听着兄弟俩的对话，本来一开始知道是张含光的电话，他就要先回避，但是却被张云龙抓着手一起坐在了沙发上，甚至还被一手接电话一手顺手搂住言承旭肩膀在自己怀里的张云龙紧紧禁锢，靠在张云龙怀里的言承旭，只能被迫全程听完电话内容。等张云龙打完电话，言承旭才轻轻挣脱张云龙霸道的怀抱，坐正身体看着笑着看他的张云龙，微有犹豫的言承旭还是开了口：“云龙，白芷那里你……”说到这里不知如何继续，言承旭对这个只见过一面却印象深刻的美丽而气质优雅的女子内心充满了愧疚和自责，他一直认为自己就像个小偷，偷走了别人的幸福，所以这些天即便再次慢慢打开心结接受张云龙的亲近爱抚，他也在逃避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代表的事实，那就是，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第三者一样卑鄙。然而就在这时，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的点住了言承旭紧咬自己的唇瓣，张云龙温柔看着一脸纠结愧疚的爱人认真开口：“阿旭，不要担心，我一直没有说明白，从一开始我和白芷就是一场协议，我助她哥哥白仕宁达成选举成功，并且白芷可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呵呵，这个人……一开始就是冲着澹台月明那小子来的，澹台家可是有名的望族，这个女人，野心可是不小呢。而我们的交易很简单，她帮我查清顾家和……顾婷婷的所有资料，我帮她接近澹台月明。”听到那个可怕的名字，言承旭虽然没有再次产生激烈的生理反应，还是禁不住紧紧握住了本来就抓着他手的张云龙那温暖的手，张云龙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里的温柔似水，他抬起头看着言承旭更加认真的说：“阿旭，之前我不应该瞒着你这许多事，但是白芷已经和澹台月明订婚，而这次，我一定会将我们之间所有的障碍扫清。”言承旭看着这个人眼睛里真诚而坚定的神色，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信他，这一刻，心里无比的相信他能带给他未来稳定的幸福。言承旭伸出手主动将张云龙抱住，他靠近这个人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感受他怀里熟悉的气息，闭着眼睛轻声的说：“我信你，我一直信你。”

张云龙看着自己怀里的人，笑眯了眼睛，他低下头将一个吻万般珍惜的落在言承旭额头，接着用自己高高的鼻子轻轻的眷恋的摩挲爱人的额头，他现在满心的满足和安心，原来开诚布公并不是他想的那么难，原来他的阿旭，没有那么脆弱。而他们之间的障碍，就快清除干净了。张云龙的眼睛里虽然还有笑意，但是从眼底缓缓翻涌而出更加深沉难测的神色。

就快了，阿旭，事情就快解决了，所有的污秽都已逐渐浮出水面了，而既然是污秽，那就应该去到它们应该去的地方。

阿旭，放心吧，我会给你一个干净无忧的未来。

……

“真的不需要我陪着你吗？那……手机充电了吗？铃声不要静音哦，你呀，好几次我打电话你静音听不到不接，我都担心的不行！驱蚊药水带了没？南方这边的蚊子好厉害的，而且现在天气这么热，你带够路上喝的水了吗？还有，让小八跟紧你，不然，我就不放你出门了……算了，还是我陪你一起去，让阿宸自己去拜访那个人也没问题……”絮絮叨叨像个上了年纪的人，言承旭无奈又好笑，但是却有掩饰不住的甜蜜和不好意思的笑看着一直从背后抱着他在他耳边不停叮嘱的张云龙，他今天要去苏州近郊一处村落里的私人民俗展览馆去考察收集资料，为了下学期的课题做准备，然而张云龙却不能陪同，今天他偏巧他要和游亦宸去见见苏州这边一个之前在京都就联系过的，对游戏和虚拟现实非常有研究的前辈，这个人常年在国外硅谷，好不容易今年回到苏州老家度假，得到消息又千辛万苦约了好几次才成功的张云龙和游亦宸当然不能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希望能将这位在国外也享誉业界的大神挖过来，而他又实在放心不下言承旭一个人，从昨晚开始就紧张兮兮的想要干脆让游亦宸一个人去采访人家，他还是陪他的阿旭才好。一旁的游亦宸急的不行又没办法，谁让张云龙是这个公司真正的财神爷呢？眼看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他手足无措的求助的看着言承旭，言承旭抱歉的对着已经不停看时间游亦宸笑了笑，然后就轻轻挣脱张云龙考拉抱树一样的怀抱，他转过身捧起张云龙有点郁闷的脸微微笑着开口：“手机我早就充好电啦，还带了充电宝，手机铃声开到了最大，驱蚊药水也带了，连矿泉水我都带了好几瓶，还有，小八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你放心吧，云龙，你也要去忙你的正经事啊，你们好不容易约到那么难见到的人，可别为了我就这么放弃，你放心，我随时和你保持联系，你听话，去忙要紧的事，我过两三天就回来了，好不好？”就像哄着一个闹别扭的小孩一样的耐心和温柔，一旁的游亦宸看着这两个人之间那仿佛无视了外界的甜腻氛围，有点羡慕也有点感叹，竟连时间的流逝都差点忘了。而抱着言承旭腰身的张云龙看着爱人坚持的模样半响，无奈的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拎起靠在门边的言承旭简单收拾的行李，亲自送爱人出门，看着言承旭和小八坐上了车，他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而就在游亦宸正想开口说他们也必须尽快赶到约好的地点的时候，张云龙的手机突然响了两声，只见刚才还满眼爱意缠绵的这个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后，脸上的神色已经变的极为严肃，甚至逐渐冰冷，就像是等候多时的猎人，那眼睛里的嗜血暗红色幽光让一旁的游亦宸浑身一抖，然而却仅仅只是一瞬，张云龙脸上恢复了平静，游亦宸都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只听张云龙平稳的声音说到：“阿宸，到时间了，我们该也走了。你去把资料拿上，我去开车。”说完，张云龙大踏步向车库走去，等到了车库里面，张云龙再次掏出手机点开，邮件里一张清晰的女人照片传了过来，他的瞳孔猛的睁大，照片上的人就是白芷根据刘瘸子收养的小乞丐的描述复原的顾婷婷的虚拟画像，那是，竟然和言承旭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女人脸！尤其是那嘴角边的笑窝，几乎和言承旭笑起来一模一样！张云龙的手紧紧的握着手机，就像掐着顾婷婷的脖子一样越来越紧。虽然这只是侧面的画像，却足以令他震怒，这张脸虽然还保留着女性独有的阴柔和细腻，看上去就是个长的和言承旭极为相似的女人，然而可以肯定，这个疯子的目的果然还是阿旭！张云龙的手背已经有青筋爆出，他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就像地狱罗刹。顾婷婷，你如果敢用阿旭的脸做什么肮脏疯狂的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这一次，你的命我一定不会再留！

……

而毫不知情的言承旭在一两个钟头的车程后到达了风景如画的民俗村落，他和一旁帮着他将行李搬下车的年轻人小八，一起走进了早就定好的民宿旅馆，前台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和他们打着招呼，在言承旭温和有礼说出预定电话和身份信息后，前台的年轻女孩将两间房的门卡递给他们，告诉他们在哪里上楼后，言承旭微笑道谢，就和小八一起向住宿房间走去。而他们都不知道，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前台不久后，一个女人紧接着走了进来。前台的女孩子有点好奇的偷偷打量着戴着黑色帽子口罩，和一个几乎遮了大半个脸的墨镜的声音极为沙哑的客人，将手里的门卡递了过去。那个一身黑衣的女人点了点头接过就转身离去，而那个房卡上的号码，赫然就是紧挨着刚才言承旭的房间门牌……

“小八，谢谢你，我知道这几个月是你一直在暗中保护我，虽然你是rosa身边的人，但是无时无刻没有休息的跟着我，你也一定很辛苦，我郑重的和你说一声感谢，谢谢你从德国机场开始就尽力护我周全，也谢谢你不辞辛苦跟着我跑东跑西。”言承旭看着面前个子虽然不高面容也只能算是清秀但却眼睛很亮，一看就很精干的年轻人，微笑着真诚的说着，而小八则是初时没有想到会被感谢的微愣了一下，接着就带着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意连声说没事没事，这就是他的工作，接着小八摸着自己脸侧那一道疤痕笑着说：“言先生，其实我的命就是当初薇姐救下来的，没有薇姐，我早就不知道变成哪里的尘土了……所以您不用这么客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言承旭看着小八眼里的怀念和感激，以及他脸颊上那道明显的疤痕，没有开口追问他和沈薇的事情，他只是更加温和的再次道谢，并说着自己今晚哪里也不会去，让小八安心好好休息。接着这个激灵的年轻人就礼貌告辞而去，言承旭看着年轻人轻轻贴心的轻轻关上门的身影，他才叹了口气，刚才他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八脸上那道疤痕，心里其实是有点不忍的，但是他没有开口问，因为就像他，就像他爱的那个人胸口上的疤，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些不能为人言，也不想让人知道的过去，而不去开口追根到底，也许才是尊重和最好的理解吧。

想到张云龙，言承旭心里有暖流就像是缓缓流动的温柔溪水在心里轻起涟漪，他不知不觉眉眼含笑的掏出手机拨出号码，缓步踱出房间来到这间房连着的小阳台，外面苍翠的山色连绵起伏，清新的山野空气似乎连心肺都洗涤了一样，电话响了一声就被很快接起，那头传来张云龙含着温柔笑意的声音：“阿旭，安全到了是吗？”言承旭听着这个人每次用磁性性感的低沉声音叫着自己阿旭，他就像感觉这个人现在就在自己身边抱着自己一样笑弯了眼，眼底盈满细碎的钻石一样的闪闪星光，他低低的笑着嗯了一声才开口含笑说到：“我和小八已经住进民宿了，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在房间的阳台上看着风景呢，云龙，这里好美啊，好希望你也一起来，这样你也能看到这么美丽的山间景色。不过，你还是要安心处理你的工作哦，可不要给我三心二意让别人为难，你要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电话那边的张云龙听到他这就像撒娇又像是故意摆出比自己大几岁的哥哥架子，噗嗤轻笑出声，调笑着开口：”好啦，我当然会好好听我的阿旭哥哥的话，但是你也要让我放心啊，记得每天一有空就要和我联系，如果我这边很快结束，我就去接你，顺便看看你说的这么好的风景，就当……提前度个小蜜月，你说好不好呀阿旭哥哥？”言承旭被张云龙这甜腻着又是叫哥哥又是度蜜月的这些话逗得脸红不止却又爱意满盈，他从内心升起的浓浓爱恋已经像冰欺凌里突然丢进去了名叫幸福的泡腾片，咕嘟嘟的不停的冒着粉红色的甜美气泡，按耐不住也不想压抑的充满他的周身，他的爱，他的爱人，这满心的欢喜，就像这夏夜的清风般温柔动心。言承旭想着心里深爱之人，不禁想到，这个人就是自己于尘世间千万人中一眼就看到属于自己的的，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他的心不大不小，世间纵使万般美好风光千般欢喜，哪怕一路上繁花怒放迷人眼，可他的心里眼里除了张云龙，却依然分毫再也装不下任何。

云龙，万般美好，皆不如你，我爱的你。

……

而另一边的张云龙挂断了手机，满眼温柔依旧没有褪去，他看着手机轻轻的笑开，阿旭，千般温柔，不如你在身边，这世间也许美好如此多，可对我而言，漫长岁月里的所有怦然心动，唯有你，拔得头筹。也只有你，独占我心。

……

黑暗里，另一间紧挨着言承旭的民宿房间里没有开灯，在暮色渐深的夜晚，只有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寂静的没有一丝声响的房间里，就像根本没有人一样，有着死一般的安静。

然而，月光笼罩的窗户旁，同样看着阳台外的一道极为消瘦的黑色身影却有着诡异的气息环绕，这个仿佛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分不清男女的人的背影一动不动，几乎就连呼吸都感受不到，她闭着眼睛微仰着头嘴角带着奇怪的笑意，就像吸收月华的山林精怪一样沐浴着月光，而她去掉口罩的一侧脸颊上，除了若隐若现的小小酒窝，还有，一道从眼角划向嘴角的，破坏了这个本应完美面容的深深刀疤……

黑色的枝蔓缓缓的极有耐心的从最深的冰冷地底悄无声息的破土而出，一朵淬满了毒液的黑色花朵缓缓在银色月辉下盛开，一片片的花瓣慢慢舒展。嘘，幸福的人们不要太大声，黑暗的角落里，伺机而动的暗夜恶魔正在虎视眈眈……

……

心脏是一座有两间卧室的房子，一间住着痛苦，另一间住着欢乐，人不能笑得太响，否则笑声会吵醒隔壁房间的痛苦。（卡夫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