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二十八 刺与泪

张云龙就这么一直蜷缩着躺在地上，不吃不喝也不动。他在冷清孤寂的房间里，不管时间流逝，不管手机已经不停的响到没电，自动关机，他也不管现在是日是夜。他只是这么一动不动的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就像一个茧，而团团将他越缠越紧直到快不能呼吸的，就是他自己亲手织就的名为后悔的丝。

我的阿旭，你现在肯定很恨我，恨我的利用，恨我的再次欺骗。你一定，后悔遇见我，爱上我。可是如果我说，我从一开始就将自己一并抵押了进去，我的心，我这幅身体，我的全部生命，早就交给了你，你还会不会原谅我？会不会，重新爱我？

不，他不会了，张云龙知道，他的阿旭这次可能真的不会原谅他了……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的握紧手里的吊坠，就像抓住他最后能抓住的希望生机一样，就像抓住爱人那曾经温柔的手一样，紧紧抵在胸口心脏的位置，仿佛用这碎掉的还带着爱人身上微弱气味的坠子来温暖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一天一夜，也许更久，张云龙昏昏沉沉的模模糊糊听到耳边突然传来咔哒一声，似乎是大门口开门的声音。他那自言承旭决绝离开后混沌的大脑突然有瞬间清醒，是不是他的阿旭回来了？！是不是他还是舍不得他，原谅了他的隐瞒？！他用尽全身力气的支撑起许久没有动过的身体，满怀希望的看向大门口，眼前却因为突然的起身一阵阵发黑，竟然让他一时无法看清来者是谁。然而，当他焦急的想要让大脑快点清醒，更清楚看清年面前的人的时候，却有一双踩着高跟鞋的脚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张云龙抬起头看向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的沈薇，心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不是他的阿旭，不是，他真的不会回来了，不会，在担心他的死活了吗？

他身上凝聚起来的所有力气一瞬间全部消失，他的身体猛地垮了下来。张云龙双臂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好不容易爬起来的上半身，颓然的再次摔回了地面。

沈薇看着就像条死狗一样瘫软在地的男人，没有一丝同情。她伸脚踢了踢张云龙木头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体，没有得到任何反应。沈薇冷哼了一声，缓缓蹲下身，她看着张云龙胡子拉碴满眼血丝面色憔悴绝望的模样片刻，一把伸手抓起了这个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一样的男人的T恤领口，将被这么粗暴对待也毫无反应的木头人猛地拽到了自己面前。

“张云龙，张少爷，我早就该一开始就让你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当初不是看在你还有一片真心，你就不会活到现在！可是你这个混蛋对阿旭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阿旭自从这里回去，一天一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说话！你口口声声说着为了他你可以付出一切，可是现在你却又是伤害他最重的凶手！张云龙，你真的，该死！”话落，沈薇狠狠的一拳袭上张云龙已经完全就像失了智一样的脸上！将他同样遭受重大打击也滴米未进的虚弱身体，一拳挥到了墙边。身体重重地撞击墙面的声音极大，沈薇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张云龙摔落在墙边的身体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的嘴里溢满了血腥味。哇的一声，张云龙吐出了一口鲜血，但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依旧呆呆的看着沈薇向他走近，看着沈薇提起了他毫不挣扎的身体，一拳一拳，就像是沙袋，被沈薇狠狠的打在身体上。

应该是很疼的吧，砰砰的一声接一声闷闷的肉体被重物砸击的声音，可是张云龙就像完全是去了知觉，没有任何反应。他不抵抗也不吭声，就像个木偶傀儡，任由沈薇发泄着怒火。直到，沈薇都开始微微气喘的停止了手上不停的凶狠攻击，将已经鼻青脸肿的张云龙像个破布袋子一样狠狠的用力丢在了地板上。张云龙就这么任由自己的身体直直的与坚硬的地面就这么直接接触，由于冲击力，身体传来更加刺骨的剧烈疼痛。然而，张云龙还是不挣扎不反抗，他就这么满身青紫伤痕的仰面躺在地面，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白色的天花板和沈薇居高临下森冷看着他的双眼。

“张云龙，知道为什么揍你吗？你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你把阿旭当成诱饵，把他刻意放在了最危险的地步去引人入瓮，而我和沐风竟都被你骗的团团转！你够狠，够绝！我沈薇八岁见血，但和你相比，也不得不为你的狠心绝情深沉算计而自愧弗如。可是张云龙，任何事都会付出代价，等到此间事了，一笔一笔，我都会和你好好清算！”说完，沈薇利落转身就要离去，然而，就在刚刚迈出一步的时候，她的脚踝被紧紧的抓住。沈薇顿住，转回头看着已经支撑起自己上半身，费力抓住自己的张云龙没有说话。只听张云龙沙哑的就像粗糙砂纸打磨过的声音开口低低的哀求着问到：“阿旭，阿旭他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伤害自己？”

呵，一声讥讽的就像刺骨的寒冰一样的冷笑传入张云龙的耳朵。沈薇毫不留情的甩开张云龙抓住自己脚踝的手再次抬脚离开，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但是另一只脚踝却再次被不依不饶的张云龙抓住，她不耐烦的回身，看着张云龙仿佛一个流离失所饱受风霜的乞丐一样乞求的望着她哀哀开口：“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我求你，告诉我，求求你……”说到最后，竟然语不成句，已哽咽不止。沈薇却根本无动于衷，她看着匍匐在她脚边字字带泪苦苦哀求的男人半响，缓缓地蹲下了身。沈薇看着张云龙的眼睛，用极为阴鸷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让这个已经崩溃的男人更加绝望入骨的话，她说：“张云龙，你竟然还来问我阿旭他好不好？呵呵，你说，他要怎么好？他还能怎么好？！他不仅不吃不喝不睡，在刚回来的那天，他就把自己关进浴室三四个钟头一直在拼命刷洗自己的身体，浴缸里的水都被他身上疯狂擦洗的伤口染红，你说，他好不好？！嗯？张小少爷，你说啊，这是不是就是你要的好？！！”说完，沈薇再也不看已经被她的话刺激的就快疯狂的张云龙，狠狠踢开他的手，大踏步开门离去。

地上那个绝望到极致，心痛到无法呼吸的人，就这么目光毫无焦距的看着沈薇离开的背影，他就像个亲眼看着自己被一刀刀凌迟的人，已经被这无边的巨大痛楚折磨的失去了自己的五感。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也一阵阵的发黑，身体就像坠入深渊般寒冷刺骨。他的阿旭，终究被他再一次伤害成了这幅样子。他要怎么赔，他要怎么把那个温暖阳光的爱人找回来……？

不可能了，在你第一天布下这个局，就注定了今天的失去，张云龙，你亲手杀死了那个最爱你的人！

意识逐渐模糊，张云龙知道自己的身体到了极限，经过了将近两天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又经过了沈薇的残暴对待，还有那锥心刺骨之痛，他知道自己早就支撑不住了，当痛苦再到了极限，他再无法坚持，任由自己陷入犹如深海的无边黑暗之中……

阿旭，如果我就此消失在这世间，你会不会为我流泪，还会不会为我伤心呢？

……

沈家，沈薇和沈沐风焦灼的用力拍着言承旭房间紧闭的大门，然而门内仿佛没有任何人一样寂静无声。沈沐风不停的冲着里面的人大声说着：“阿旭，阿旭你开开门好吗？你已经快两天没有吃饭了，你身上还有伤，你开门让我看看好不好？你这样我很担心，阿旭，你出来吧，哪怕出来一下，让我们知道你没事，行吗？”依旧没有得到回答，这几天沈沐风和沈薇无数次的劝解完全没有用，里面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沈薇看不下去也不能再等，她将沈沐风的轮椅推向离门远一些的地方，然后回到言承旭的门前，决定暴力将门踢开。正在这时，那扇紧闭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脸色虽然苍白但面色极其平静，但是却平静的让人觉得异常的人。言承旭这次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产生激烈的应激反应，但是他露出袖口领口的脖子手腕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却在昭示着他还是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逃避，或者说释放自己内心无法承受的痛苦。他的目光就像熄灭了星光的死寂夜空，一片空洞麻木的看着门口担心的看着他的沈薇和沈沐风，低哑着声音开口：“我没事，你们不要担心，我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rosa，沐风，就让我冷静一下……”沈沐风滑动轮椅来到言承旭面前拉起他的手轻轻的卷起他的袖子，他的手腕皮肤上面那些被他自己用力擦洗留下的无数细小伤口让沈沐风的心里酸涩无比。他微微仰头看着木呆呆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的言承旭轻声说：“阿旭，那让我们先帮你把这些伤口处理一下好不好？你……你还是先吃些东西，然后我们都不会打扰你，让你一个人好好休息，不然你这样，让我和小薇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呆着呢？”旁边的沈薇同样面露担心之色的看着言承旭说到：“阿旭，就按沐风说的好吗？”言承旭就这么也愣愣的盯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的点了点头，直到这时候，面前的两人才稍微松了口气。沈薇看着这再次被张云龙伤害的仿佛又缩回了自己那个封闭的小世界的就像六年前一样的言承旭，狠狠地咬了咬牙，张云龙，这就是你再三保证的不会伤害？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至死不渝的爱？呵，你最好祈祷阿旭不要有事，不然……沈薇看着被沈沐风拉着的仍旧浑浑噩噩的言承旭的背影，恨恨的在心里默默地说到：张云龙，如果阿旭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恐怕，你自己也不会放过你自己！

……

张云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张家老宅他以前的房间，他依稀记得自己被沈薇狠狠的揍了一顿后，就因为连日的伤心和体力不支而晕倒在言承旭的小公寓里，那么自己怎么回到了张家？他头疼欲裂，想起言承旭离开那天绝望的眼神，张云龙的心又开始不停的泛起一波又一波猛烈的撕裂痛楚，他用尽全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不能再这样逃避，他要去找他的阿旭，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再被沈薇狠狠打一顿，他也要见到他！他不能让他的阿旭独自伤心欲绝的再回到六年前那样的状态！尽管身体虚弱无力，而且由于沈薇的残暴打击而留下的痛楚让他几乎每挪动一下都费尽力气痛苦不已，然而这都敌不过内心想要快点奔向言承旭身边的渴望。张云龙一把掀开被子，将手背上扎着的输液管子猛地一把拔掉，任由手背由于他的粗鲁动作开始流血，他费力的将沉重的身体挪下了床，额头和后背已经一身冷汗，张云龙稳了稳仍然感到晕眩而几乎无法站稳的身体一步一挪的向门口慢慢走去，等他来到楼下大厅，却只见他的大嫂陈清晏在客厅修剪花枝。

“云龙？你怎么下楼了？你身体还没好，快点回去好好休息，我去叫人把你扶回去……”陈清晏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十几只还没修剪完的玫瑰和剪刀，她看着张云龙似乎没听见她说话一样不管不顾摇摇晃晃撑着病体就要往大门口走去的样子，也顾不得太多，急忙放下手中的剪刀几步上前扶住了张云龙眼看就要摔倒的身体，紧紧的拉住了他。张云龙挣扎着想要挣脱拉着他的手臂，他扭头看向一脸焦急的陈清晏，沙哑着嗓子焦灼的开口：“大嫂，我要去找他，你别拦着我，我一定，我一定要出去找他！不然……他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才能活下去？！”说到最后陈清晏看着这个从来只有玩世不恭的表情在脸上，似乎从不在意任何人的张云龙，第一次露出了让她都于心不忍的从未见过的伤心欲绝的表情。陈清晏是个心软善感的人，但，她也是个清醒理智的人，张云龙这样的状态根本连门都出不了，她怎么会放任他就这样出去？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张云龙憔悴的脸色和充满血丝的眼睛开口轻声劝到：“云龙，你听我说几句话好吗？你这样的状态根本连门都出不去的，我不知道你和……那个言先生发生了什么，但是，你先坐下来。你这样的状态贸然去找他，也许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而且……云龙，你可能还不知道，白芷昨天刚来过，她说白家和张家的联姻就此取消……”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张云龙猛地抓住了手臂。张云龙猛然转过身紧紧盯着陈清晏开口：“大嫂，你说什么？白芷昨天来退婚了 ？！”陈清晏看着张云龙紧皱的眉头缓缓地点了点头说到：“是的，云龙，后来你白芷和你大哥去书房谈了很久后才离开，具体谈了什么恋我也不知道……你大哥今天去公司之前就交代说，如果你醒了让你不要乱跑，等他回来再说。所以云龙，听我一句劝好吗，白家这件事事关重大，咱们先等含光回来再说？”陈清晏生怕张云龙会执意离开，她紧张的看着张云龙，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张云龙听完后，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对着陈清晏点了点头说到：“大嫂，我等大哥回来。你放心，我暂时不会离开。”陈清晏心里松了口气，想起来张云龙一身伤发着烧被张含光带回来的时候就没吃过东西，连忙扶着依旧虚弱的他慢慢向餐桌旁的椅子走去一边忙不迭的说着让厨房给他准备些病人能吃的东西，张云龙就像个木偶一样任由陈清晏拉着坐到桌边，听着她安排给他准备食物又给他拿来一杯热牛奶，他其实根本没有胃口。手里的牛奶冒着氤氲的热气，他脑子如同乱麻，白芷即便和澹台已经达成新的协议，可怎么就这么快提出和他解除婚约？还有他的阿旭，他的阿旭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记得沈薇那天似乎说阿旭回到沈家后又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还泡在浴室不停刷洗自己的身体直至全身血痕……张云龙狠狠的闭上了眼睛，他一想到言承旭现在承受的煎熬痛苦，就仿佛能够感同身受一样同样心痛难止。他的皮肤似乎也在寸寸裂开血痕，蜿蜒的深可见骨的细密伤口似乎遍布他的全身，他的心，他的身体魂魄，都在不停的流着鲜血，而那些流出身体的血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在尖叫着挣扎着，让张云龙头疼欲裂也心痛如绞。

张云龙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看着桌子上陈清晏正匆匆忙忙收拾着那些正准备修剪的玫瑰，却不扎心被玫瑰上的花刺扎了一下正在流血的手指，张云龙盯着那陈清晏还在流血的手指突然缓缓开口：“大嫂，是要修剪这些花上的刺吗？我来帮你吧，你先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吧。”陈清晏闻言愣了一下，她正准备开口说只是被扎破了一点皮不用担心，却在下一瞬被张云龙的动作惊的瞪大了眼睛吓得一时说不出话。

一滴，两滴，更多的鲜血从手指上不停低落在桌面，甚至手里的玫瑰都比不上那鲜血的红。然而，那不是陈清晏的鲜血，那是正用自己的双手将每只玫瑰上的花刺就这么徒手一点点掰下来的张云龙！

就像没有了痛觉一样，面前的人脸上丝毫没有任何痛苦之色，平静的诡异，却让陈清晏胆战心惊。她看着张云龙就这么被花刺扎的血肉模糊的双手不停的拔掉一只又一只玫瑰花上的尖锐锋利的刺，她惊呼出声不敢置信的用手捂住了嘴，张云龙却依旧这么麻木的一直重复着拔刺的动作，血顺着手指不停的流，还有被刺划烂的大大小小的伤口……陈清晏猛地清醒过来急忙伸手用力拉住张云龙的双手，她几乎语带哽咽的看着眼神呆呆看着玫瑰花的张云龙开口：“云龙，你别这样，你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啊……”

折磨吗？张云龙空洞的心里在说，如果这是折磨，那这些微不足道的痛苦和那个人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为我心里那翻江倒海犹如剔骨割肉的痛，那身体被撕开灵魂被搅碎的痛苦，即便肉体上再多的痛，都无法相抵。

你是不是也很疼呢，阿旭？没关系，我来替你受苦，替你流血。

就让我来承担所有的罪孽吧……

我只愿我爱的人再不受痛苦纠缠，我只愿，他平安喜乐。

就算，他没有我。

就算，他再也不会原谅我，再也，不会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