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影子二十 掉落的花瓣

“阿旭，还有几天你们学校是不是就要放假了？到时候出去玩玩，好不好啊？你想去哪里，英国，德国，还是法国？不行，英国太湿冷了，法国吗，那里的人太浪漫了，我才不放心我们这么漂亮的阿旭去那里……要不然，回去看看德国看看那个史密斯老太太吧，还记得我们当时那个房东奶奶吗？其实这么多年，我还挺想她。你说好不好，嗯？”周末的中午，张云龙依旧化身言承旭随身挂件，双手双脚环抱着他的心爱之人继续懒懒的窝在沙发里，享受午后悠闲时光。已经完全习惯被这么个大男人每天，不，是每时每刻，只要是待在一起就被各种抱住的言承旭，也放松的躺在张云龙这个舒服的人肉沙发上，慢慢翻看着手里的书听着自己这个越来越粘人的大狗狗情人在耳边的碎碎念。只是听到张云龙突然提起去德国看看的提议，言承旭本来没有在意的心，还是微微惊诧，他转过身看着身后抱着他的张云龙，有些疑惑：“怎么突然提到史密斯奶奶了，云龙，你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吗？”张云龙笑笑的亲了一口爱人高挺的鼻尖，被象征性的轻笑着拍了一下，继续说到：“哎呀，就是想我们可以故地重游一下，重温一下我们爱的轨迹嘛，而且，你不知道吧，我其实一直保持着和史密斯奶奶的联系，她很关心你呢，每次都会问我你好不好……”言承旭想到那个个子矮矮的却精力充沛而且极其温暖和善的老奶奶，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他轻轻的吻了下张云龙的下巴，靠着张云龙笑着开口：“好呀，我们一起去看看史密斯奶奶，这次，我们要给她带去她一直念叨的华夏好茶……”言承旭似乎被张云龙的话勾起了回忆，他兴奋的说着要给老太太带着什么东西，计划着可以一起去回顾的景点，而一直微笑看着他的张云龙，不由自主轻轻拥紧了怀里的人，他看着言承旭幸福的笑脸，默默的在心里更加打定了主意。

阿旭，你一定要相信我，要等我……

……

京大临近假期，各科老师学生都在忙碌的准备期末考试和资料，言承旭也不例外，每天忙忙碌碌的准备考试资料和学期总结以及一些杂事，确实有点忽略了自己的爱人张云龙。而张云龙从未抱怨，似乎，他这几天也异常的忙碌，经常是言承旭忙到晚上回来，张云龙还没回来。言承旭一开始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他自己也忙到很晚回到公寓，却发现屋里漆黑一片，冷冷清清的客厅里空无一人，他才惊觉，他们两个这几周好像都没有一起吃晚饭了。愣愣站在客厅中央的言承旭，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有种奇怪的失落感和没来由的发慌，原来，自己已经这么依赖张云龙了吗？没有他的家，安静的让他突然有些害怕……

身后传来轻轻的开门声音，打断了愣神的言承旭，他闻声猛地回头，张云龙手里拿着西装外套刚开门进来，略显疲惫的脸上看到突然迎出来的言承旭，立刻挂上了温暖的笑容，张开双臂抱住了冲着他小跑过来的人。

言承旭突然克制不住心里没来由的恐慌，他几步扎进张云龙猝不及防的怀里，紧紧的抱住张云龙半天没有出声。“怎么了，今天这么想我呀？我今天回来晚了一点，让我们阿旭担心了是不是？我答应你，马上就不会这么忙了好不好……”话没说完，就被突然一个迫不及待的吻打断了，张云龙完全被言承旭这样突然的主动惊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沉浸在这难得的惊喜里，他的阿旭，现在越来越主动热情了……

言承旭说不出为什么突然这么冲动的，极其渴望的想抱住他，想亲吻他，他心里没来由的慌乱，只有真真正正抱住张云龙才会安心。他埋在张云龙同样紧紧环抱自己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听着这个人有力的心跳，言承旭心里竟然神奇的平静了下来，他轻轻地呢喃出声：“我想你了……你抱抱我，好不好？”张云龙差点就听不清怀里人红着耳尖低如蚊蝇的轻声话语，然而，他还是听到了，如此的清晰。他这个保守又拘谨的阿旭啊，竟然说出了这么让人心醉的话，张云龙内心的幸福欢愉几乎充盈而出，他轻柔的吻了吻怀里人的头发，笑的极为开心的放缓了声音柔柔的说：“好，我抱着你，天荒地老，一辈子都不松开。”

不是一辈子，言承旭更加抱紧了张云龙劲瘦的腰身，低垂着眼睛，心里默默的说，才不是一辈子，是永永远远，生生世世……

……

“言先生是吗？我是张含光，你有时间吗，能否抽空一起喝杯咖啡？”突然接到张含光的来电，言承旭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讷讷的应了一声，木然的挂断了电话。熄掉的手机屏幕映照出他自己有些茫然的脸，张含光竟然给他打了电话，言承旭内心有种隐隐的不好的预感，虽然知道张云龙为了自己已经和张含光闹的极其不愉快，但是，张含光这么久从没来找过他，而突然的邀约，又是为何？言承旭轻轻咬了咬唇，他眼神逐渐坚定，不管怎么样，为了他们的爱情，他也要坚强，他不会让张云龙一直一个人付出，一个人为他遮挡风雨了。这次，他不会一直躲在爱人身后，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他想让张含光看到，他是可以现在张云龙身边的人，他能够勇敢的陪他一起面对一切！

……

安静的咖啡厅，靠窗坐着两个气质容貌都极其出众的男人，正是言承旭和张含光。阳光正好的午后，布置优雅的咖啡厅却只有他们这么一桌客人，看来，是被眼前慢慢搅动咖啡的张含光清场了。言承旭默默的想着，他尽量保持自己仪态的镇定，这是云龙的哥哥，就算他应该是不喜欢自己在云龙身边，但是，自己还是要努力争取他的认可，因为，他希望他的爱人可以得到家人的祝福，他也一样能让张含光看到自己的真心，他希望……他能为他爱的人做些什么。

“言先生，自从上次分开，我们就再没见过面。我一直知道云龙和你住在一起，然而你应该知道，我并不赞同，也不看好你们之间的感情。”张含光看着言承旭缓缓开口，他知道言承旭是个聪明人，坦白说，他并不讨厌言承旭，如果他不是张云龙执着要在一起的那个人，他甚至很欣赏言承旭这样坦诚纯正的人。然而，他心里叹了口气，生活不是小说或电视剧，这个恶人，他必须做。

“言先生，我有话就直说了，我上次已经说了，云龙太年轻，有很多事都不会顾虑后果，但是……现在张家的情况不允许他再任性下去。”言承旭一直没有做声，他依旧身板挺直目光清澈的看着张含光，即便，他知道后面的自己可能会迎来狂风暴雨。果然，停顿了一下看着岿然不动的言承旭，张含光慢慢说到：“张家，现在需要云龙承担起他作为张家子孙的责任。港城白司长的女儿白芷，半月前到京，张家已经着手和白家开始谈联姻以及合作的事情，言先生，我希望你理解，云龙，必须要回归正轨！所以，我希望你能……主动离开他，让他清醒过来，不要在未来，为了自己鲁莽的决定后悔。”

白芷，联姻，回归正轨。这一个个字就像刀剑狠狠的扎向言承旭的心脏。他的耳边似乎有雷声轰鸣，他一直知道，他们的爱情可能为世人不容，他也知道，他们两个人都会面临许多的艰难。然而亲耳听见爱人的唯一的亲人让自己离开，言承旭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他脸色逐渐开始苍白，虽然眼神依旧坚定毫不躲闪，但是苍白的唇色已经泄露了他的心情。张含光看着这样的言承旭，心底有一瞬不忍，他觉得自己就是电视剧里的恶魔，但是现实情况不能允许他心软，他接着说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话：“言先生，其实撇开现实中那些非议流言不谈，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的妻子，可能不能生育了。结婚六年来，我们寻访了很多国内外名医，然而……”叹了口气，张含光低垂眼帘，再次搅动已经凉透的咖啡慢慢的说：“言先生，这并不是为了拆散你们编出的借口，这样的事情其实难以启口，但是现在我必须开诚布公，如果云龙他坚持和你在一起而选择一辈子不结婚，那么张家，将会后继无人。所以我想请你体谅一个哥哥的心情，请你……离开他，离开，我的弟弟吧！”

啪嗒一声不小的脆响，言承旭面前的咖啡杯已经被打翻在桌面上，面色更加惨白的就像个失血过多的病人一样的言承旭，愣愣的看着翻倒在桌子上的深褐色咖啡，那污渍很快就将桌面雪白的桌布晕染浸透，并且缓缓的顺着布料的纹理，向四周延伸。他耳朵里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就像老式火车的鸣笛声，一声尖锐过一声，更像一把锋利的锥子，一下下在他的脑袋里钻凿。他已经无法反应，呆呆的看着自己突然开始颤抖不止的双手，明明听见了张含光这些话，却依旧做不出合理的反应。他应该争取一下的，他给自己说，你要坚强一些，你要勇敢表明自己的心啊！可是，不能了，言承旭知道，一切都不能了，如果在今天之前，他还有着能被张含光接受的一些信心，但是，此刻他已经毫无胜算。他知道，张含光没有骗自己……但是，正因为知道了近乎张家隐秘的这些事，他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张含光看着面前人想要把咖啡杯扶起来，但是那颤抖的如同风中落叶的手根本连咖啡杯抓都抓不住，他有些不忍的转过头去，心里也有着难以言明的滋味。而此刻，言承旭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他强忍着自己不要流泪，不要，不要在张含光面前表现的像个小孩子一样脆弱，不要这么失礼不要出丑，不要……可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就像一个冷漠的电影旁白一样不停的告诉他，言承旭，你和张云龙，你们，没有以后，没有，永远了……

冰冷的声音一遍遍在他又开始剧烈刺疼的头脑里循环，就像永动机一样，言承旭想大声挣扎着喊出来，让那个该死的声音停止，不要再说了，但是，他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却只能堪堪忍住不让已经红透的眼睛里落下泪水。但是，视线模糊的双眼里早已蓄满了泪，他就像找不到前路的迷失在原始森林的小男孩，被遮天的黑色树木笼罩了头顶原本灿烂炙热的阳光。

好不容易，言承旭咬紧了牙控制了身体和双手越来越剧烈的颤抖，扶起了咖啡杯，他木然呆滞的眼睛努力集中焦距看向张含光，努力压抑说出口的话语不要带着哽咽，然而依旧有着根本掩饰不住的颤抖，沙哑的几乎出不了声的开口：“张先生……我……”一开口，已经溃堤，言承旭强忍了半天的泪水，却在开口的瞬间完全不受控制的从眼角决堤而出。他连忙低下头去看着脏污的桌面试图遮掩，然而。看着自己那一滴滴的泪珠从脸颊滴落，他却只有紧紧抓着自己放在桌面下的双手去控制自己完全失控的巨大痛苦。他的指甲已经深深的扣进了掌心，扎进了肉里，然而只有这样肉体上的疼痛才能将他的理智唤回一些。

言承旭强逼自己镇定，他缓了缓，慢慢抬起头来继续说到：“张先生，我会和，会和云龙好好谈一谈，我们，我……”

不行！我说不下去，！我不能，我说不出离开两个字！言承旭内心就像有另一个自己，在疯狂呐喊，我不要，我不要离开他！我怎么，能够离开他！离开他，我要怎么，活下去啊……

张含光看着这样几乎泣不成声，几次都无法完整说出话的言承旭，低低的叹了口气，他不是铁石心肠，并且，他本身就对言承旭印象不坏，只是立场不同，现实残酷……张含光还是不忍的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一直低着头，但是面前的桌布上已经濡湿一片泪水痕迹的人，那还在微微颤抖的绷紧的肩膀开口：“言先生，我不会要你今天就一定承诺什么，你，好好考虑一下，你要什么补偿，我都会答应，只是，云龙和你，是必须要分开的，早点结束，对你对他，都好……”

……

张含光已经离开，言承旭仍旧呆呆坐在位置上，他浑身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就像被掏空了灵魂一样，脸上有着清浅的泪痕。他偏过头看着咖啡厅外面灿烂的阳光，然而却感觉自己依旧如同身处千年寒潭一样，冰冷刺骨漆黑绝望，无法言语的渗透骨髓的冷意将他环绕。

窗外的一个白衣的咖啡厅侍者，正将外面桌子上那一束束半开的白色的玫瑰花苞，用手轻柔的旋开，一朵朵娇艳美丽的玫瑰花苞那半开的花瓣，在白衣侍者的巧妙手法下层层叠叠的完全盛开，展露出花开完全的完美形态，就像一副优美的油画赏心悦目，然而，言承旭却只看到了，在侍者小心翼翼的手法下，仍有几片洁白的花瓣，不小心掉落在了桌面上……

这些玫瑰，会不会感到疼痛呢？花瓣掉落的时候，它们会不会，伤心呢……

言承旭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他笑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没来由的对这些玫瑰的担心和猜想；他笑自己的，天真；他笑自己的……无能为力。

夏日的午后，安静的咖啡厅里，一个身着白色衬衣，坐在临窗桌边的容貌俊美的男人，脸上却有种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心碎的脆弱笑容，他在笑，但是微红的眼角，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细碎的光亮，那好像是，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泪滴……

就像个易碎的陶瓷人偶，破碎了之后，被人小心的粘合，但是在阳光下，那一条条裂痕，却清晰的反射着光线。

我爱你，但是，我可能，不能继续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