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画

影子一画

以金白两色为主题，布置典雅华美的宴会厅里，身着一袭露背金色鱼尾礼服，面容精致美艳的沈家大小姐沈薇，亲昵的挽着身旁高大俊美的未婚夫言承旭的胳膊，正在和一众宾客微笑寒暄。今天，是二人的订婚仪式。宾客围绕的中心，言承旭微微侧头，恰到好处的温柔神色，正低声微笑着和身旁的未婚妻说些什么，而身侧那明明长相明艳大气的女子，此刻却带着如小女儿般的娇羞神色，微微仰头与言承旭对视而笑。二人之间的氛围，肉眼可见的亲昵甜蜜，如同电影情节画面一般的美好，不由令人感叹一对璧人的般配。

就在这时，宴会厅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满屋宾客被突然出现的，几个抬着一人高的蒙着白布的巨幅画作的侍者，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抬着巨大画作的两个侍者来到微微吃惊的言承旭面前，接着另一个身着黑色西装，带着无框眼镜的青年从画作后站了出来。他微微躬身，朝着轻轻皱起眉头的言承旭说到:"言先生，沈小姐，这幅画作是张先生送给二位的订婚贺礼，谨祝二位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说完青年又将怀中一个红色信封，双手递到从听到张先生三个字开始，就已经浑身紧绷僵硬，面色突然开始大变的言承旭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言承旭看着递到面前的红色信封，半天没有动作。仿佛被冰冻了身体，言承旭觉得自己的四肢关节就像年久失修的机器，每动一下就要耗费他全身的力气，他缓慢地抬起手，接过了信封。红色的信封竟如此刺目，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墨色书法字体， “百年好合。”

……

宾客散去，言承旭和沈薇一起回到了他们现在共同居住的别墅。二人独处时，刚才还在宴会上明艳温婉，小鸟依人的沈大小姐，双手抱胸皱眉，一改刚才的温柔娇羞，看着站在那副蒙着白布的巨型画作前，一直一言不发的自己的“未婚夫”言承旭开口问到：“阿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送画的人，是不是就是当年……”话还没说完，面前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突然低低出声打断了她：“rosa，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被称为rosa的沈薇看着面前男人半响，轻轻的叹了口气，接着抬手拉住了男人垂在身侧的紧握成拳，一直没有松开的手说：“不要为难自己，阿旭，有些人有些事，如果不能为你停留，那就不要让他继续成为你的阴影，干扰你的生活。”说完，沈薇拍了拍他的手，默默转身离去。

偌大的客厅里，言承旭看着面前的巨幅画作，他抬起手，抓住了蒙着画的白布一角。只要稍稍使力，就能将白布全部扯下来，露出里面的画作真容。然而，仿佛手里抓着的不是一块普通的布料，反而像是什么可怕东西的言承旭，双手竟在微微颤抖。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在逐渐凝结，他感觉自己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一样，越来越无法呼吸。最后一狠心，他咬牙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将白布一扯而下，露出了里面那副作品。白布缓缓的落下，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令他几乎怔愣在原地的画面。画面中似乎是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室内床上一个将醒未醒的男人身上，男人面目英俊深邃，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但是嘴角却微微弯起，脸颊上有着淡淡的诱人红晕。身上的白色毯子只堪堪遮住了画中男人的下半身，上半身裸露着赏心悦目的肌肉线条和劲瘦腰身，他正慵懒的侧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面。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柔软的大床上。 姿态妩媚而诱惑，窗外的光线照在男人身上皮肤上，似乎泛出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光晕，仿佛有金色的光线织就的翅膀在男人身后铺开。整幅画充满了诱惑和张力，还有无以名状的浓浓爱意。而画中人那面部轮廓，正是被画中场景震惊的说不出话的言承旭。

看着面前的画，这优美的画面此刻却让面对他的言承旭浑身慢慢冰冷，犹如被黑暗中不知名的野兽盯上的毛骨悚然，他的身体更加僵硬，后背仿佛爬上了一个又一个有着尖利指甲的恶魔之手一般，在不停撕扯他的身体，叫嚣着要撕开他，扯碎他的身体和灵魂。

言承旭在如坠地狱的刺骨寒冷和恐惧中，想起了刚才和画作一起收到的，那封一直紧紧捏在自己手中红色信封。他颤抖着手打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一张红色的纸张，上面只有一句话：“jerry，你的订婚酒很美味，就和你一样，让我无限回味，欲罢不能。”纸张随着突然垂落的手飘落在言承旭脚边，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佝偻起身体，缓缓地滑坐在地。言承旭捂住因为受到强烈刺激又开始剧烈疼痛的额头，冷汗遍布苍白的面颊，他混乱的脑中反复回响一句话：张云龙，六年了，你又要回来搅乱我的生活了吗？

……

六年前，德国杜塞尔多夫大学，言承旭因为在欧美人中也显得姣好的容貌，优秀的学术能力以及温和谦逊的态度，在一众留学生中可谓极其醒目具有人气。然而就算留德多年也未见他身边有亲近相伴的女友，或者男友。再次婉拒女孩子告白的言承旭，不知何时在留学生圈子里流传出来些许流言，这么英俊优秀的男人，多次拒绝异性告白，是否取向同性？当然，欧洲国家对同性之爱本就宽容。就算真相如此，大家也不会有异样眼光。然而言承旭同样温和拒绝多个来告白的同性，其中不乏或高大英俊或富庶大方的富家子弟，甚至大学里小有名气的艺术才子。如此挑剔，令人不禁觉得这朵高岭之花情感方面是否太过不可捉摸。然而，神秘感有时候可以称之为恶魔的诱惑之果，越是不可捉摸越是令很多人跃跃欲试，就像触碰禁忌的边缘，也像潘多拉的魔盒，渴望得到，渴望亲手揭开那看似触不可及的秘密花园。于是，关于言承旭的流言愈演愈烈，直至引起了初来德国，为躲避家里商业联姻的张云龙张大少爷的注意。

京城纨绔张云龙，人如其名，人中龙凤。提起他不禁让人叹一句上好皮囊，恶劣的心肠。只因张少爷面如冠玉，模特身姿，表面斯文有礼甚至谦和有度，对外一概表现出一副世家大族出身的良好教养。但是只有和他一个圈子的那群狐朋狗友知道，这位出身名门的大少爷，在世伯长辈和自家那真正端正严谨的大哥面前，以及秉持严厉家风的老爷子面前，端的才是一派端方君子模样，半分不敢造次。然而私底下，这位京圈贵族子弟的老大，恶趣味可见一斑。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扒开别人隐藏的内在，将赤裸裸的丑恶内心和秘密坦露。偏偏众人还抓不住他的把柄，他的恶就在于他喜欢人心最丑陋的部分，并将它挖出来公众于世，乐此不疲。因为张大少爷认为，人性本恶，他从不相信世间有什么生来就美好的人事物，所谓纯善，仅是为达目的所做的伪装之一。世间一切，不过唯名利而。

于是，初到德国就被言承旭看似完美无缺的人设，勾起了无穷兴趣的张大少爷，在无人敢约束他的异国他乡，愈发肆无忌惮。

张云龙的恶趣味除了挖掘人性的弱点，还有一个，他喜欢新奇的赌注。钱权根本不在他的赌局兴趣范围内。人生最有趣的不就是人性吗？于是张大少爷的赌局中，从不缺对人性的押注，而往往每次他押注恶的那面人性，总是十有九赢。果然，人性经不起考验呢。他看着不同的人经过各种赌局露出本来的面目，一往情深至死不渝，最后变成争权夺利为钱而死；施恩善意被骗的倾家荡产农夫与蛇……种种如此，一张张面具被无情撕开，张大少爷乐此不疲。于是，在异国他乡的无聊生活中，言承旭岂不是最好的新鲜猎物？于是一场赌局开始了，赌的就是言承旭这个完美的谦谦君子，看似不会动心的人，会不会也会最终露出名利世俗的真实内心，看看他是不是也不过是披着仙人外衣的凡夫俗子，最后露出他真正的欲望。赌注就是一瓶绝版的名酒和言承旭本人。

张云龙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手中手下搜集来的言承旭的一切资料，勾起了一边的嘴角。有意思，他看着资料照片里言承旭一张一张的生活照，这么完美的男人，你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很好奇呢。

张云龙真是为这次赌局迫不及待，他越发觉得如此完美禁欲的人，不过是高级的伪装而已，就看他亲手撕碎那伪善外衣时，言承旭最真实的样子。

天使堕落，仙子染尘，张云龙再次拿起桌上言承旭的照片，手指轻轻摩挲照片上那人微笑的嘴角想着，我好想看你，被欲望操控的模样。

……

于是一场针对言承旭设下的赌局，如同暗夜里默默织网的蜘蛛，在他身边展开，从不亲自下场的张云龙张大少爷，这次亲自下场，他说不清自己怀着什么心态，也许是看到言承旭照片的那一刻勾动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丝隐秘私心，总之，他不想让别人去接近这朵高岭之花。越是悬崖上的瑰丽花朵，越是要亲手折下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赌局开始，张云龙设了个英雄救美的局。老套却管用，打工晚归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德国小混混堵在小巷的言承旭，看着面前围住自己三四个壮汉，一遍遍重复着说到Ich habe kein Geld, ich bin nur ein Student. （我没有钱，我就是个学生）然而围住他的这几个人根本不信，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伸手要去扯他的包和衣服，还一边用德语大声骂道中国人不是都很有钱吗，少废话快点掏出来！就在这几个壮汉看似要对言承旭动粗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猛的冲了过来，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木棍一遍大声用德语呵斥着说他已经报警了，让这几个人快滚！不知是听到报警这个词还是年轻人手里的棍子真的吓唬住了这几个混混，这几个人一拥而散，于是，这漏洞百出的戏吗竟真的造就了两人的相知相识。

之后的剧情如同张云龙预料的那样，言承旭是个善良心软的人，他通过这次事件慢慢接近他的生活，慢慢的这个从没有在身边出现过亲密伴侣的男人身旁，总会出现一个热情活泼的大男孩身影。言承旭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对这个叫张云龙的青年完全没有设防，两人从最初的朋友，到初察自己似乎隐隐想要越界的暧昧心意。言承旭不是没有纠结困惑，然而这个叫张云龙的年轻人总是能叫他忘记自己的自我挣扎，最后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扑向张云龙炙热的怀抱。

言承旭恋爱了，甚至是忘记一切世俗约束，奋不顾身的扑向了明知可能是将自己燃烧贻尽粉身碎骨的热烈爱火。他和张云龙度过了一段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他们在圣诞节的榭寄生下长久接吻；在科隆大教堂顶端留下彼此的名字和爱的告白文字；在法国埃菲尔铁塔下拥抱；在每一个清晨相拥醒来……一切的一切令言承旭觉得那一年的时光仿佛生命中最美的一场梦幻，令他觉得甜蜜美好的不真实，却甘愿沉醉不愿醒。

世界真的是守恒定律，当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反之，当你仿佛看到世界为你打开了一扇如同梦幻童话的大门时，似乎所有照进阳光的窗户也被紧紧关闭了。而当你试图走进那扇通往美丽而又诱惑的幻境大门的时候，却发现那扇大门是泡沫做成，一触即破，而你依旧置身于无尽黑暗的阴影之中。

就在他们交往一年的纪念日那天，张云龙越发觉得自己离不开言承旭，也越发觉得这世上也许真的有如此单纯美好的人，他知道，他这次真的动了心，他爱上了言承旭。他想对言承旭坦白，他想和言承旭好好的在一起，他想他们长长久久。他想，结束这个赌局。

然而，精心准备了一桌子美食，给自己做了几次心理建设不停打气准备坦白的张云龙，没有在这个阴雨连绵的相爱纪念日里等到言承旭的归来，在他焦灼的等待了一天一夜后，他收到了一条短信，那里面说：“张云龙，用我押注赢来的酒，好喝吗？”

张云龙想过坦白后言承旭或许会打他骂他，或许会不理他，但他没有想到言承旭会就此不见。他翻遍了整个杜塞尔多夫，甚至翻遍了整个德国却一无所获，言承旭就像张云龙做了一场美梦里的不真实的人，梦醒了，梦里所有美好的一切记忆，一切美好的人都会随着梦境消失，再也不见。

泡沫破碎，回归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