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鬼使神差

熙熙攘攘人群里，李相宜一眼看见了范丞丞。

　　能看不着吗？那些个小混混古惑仔，一车一车往警局拉，粗大的金链子一眼看过去都觉得脖子升腾，龙啊虎啊的盘踞在手臂与后背之上，黄的红的蓝的绿的脑袋瓜子底下细瘦身躯像是上了色的豆芽菜，唯他一个人，虽也穿得吊儿郎当，可模样真好，黑的发往下捋，一双凤眼低垂着，鸦色眼睫，不经意走漏几寸光。

　　鬼使神差的，她走上前去，声音不免颤颤，偏还挺了胸脯子，迫使自己有点中气十足的意味：

李相宜“你好，请问我可以采访你两个问题吗？”

　　范丞丞抬眸看过去，女孩高挑纤瘦，白色衬衫束进黑色西裤，掐出不堪一握腰身，乌黑长卷发披在肩上，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眼灵动，明明胆怯得像误入人间的小鹿，偏偏还壮了胆，愣头青一样往上撞。

　　这样的个性，若是落到其他那些个被阿sir们请来喝茶的弟兄手里，不说挨揍也得被问候两轮父母，更有贪图的，瞧她漂亮得不同寻常，说什么也占她两把便宜。偏他不一样，他只是看着她，眼眸里弯了两弦清亮的月。

　　要不是手上打了铐子，身上白色开衫都沾了不知道谁的血，嘴角也跟了一撇青，凭他光风霁月，哪里像犯到局子里来的。

　　他笑了一声，声音如想象中低沉悦耳：

范丞丞“好啊。”

　　眉毛微微扬起，不讨人厌的嚣张：

范丞丞“记者小姐，你想从哪开始采访？”

　　他的声音，李相宜后来想，真是好听啊。她不爱喝酒，偏他的声音，像酿了多年的陈年好酒，才启封便闻醇香醉人，只是听着，她人轻飘飘地醉了。

　　哪里有什么问题要问。她全不知自己如何就走上来，好像有一瞬间成为命运的牵线木偶，只是那一瞬，她想她要对他说点什么。就像今早起了晨雾，凤凰木滚了整花的露珠，几度弯了腰，她的心也跟着变得沉甸甸。

　　你要栽给哪个人，从第一眼就常注定。

　　她张嘴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闵敏先一步上来，抬手给了她一个暴栗：

闵敏“什么时候也有记者采访混混的规矩了？就是警察也不许你随便问！你瞧他们那个样子，也不怕他给你套个麻袋给你带走哦！”

　　她下手不重，但李相宜已晕晕乎乎。她眨一眨眼，后知后觉弯起一个笑容来：

李相宜“我觉得他不像。”

　　好皮相最好骗人，两撮刘海就能扮乖，她就看了他一眼，人已经全倒戈。

闵敏“什么就不像，对你笑一笑就是好人了？你看看，旁边那些个人哪个不是肚子脑袋都负了伤，就他一个没事人一样，这打架的本事，你真当他是什么善茬？再说了，你可别忘了，今儿这群人都是那个丁哥手底下的，黄赌毒、烧杀抢掠，哪有他们不做的？”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李相宜的神经，她面色一僵，嘴角终慢慢落了下来。对啊，她怎么忘了，再澄澈的眼，他在浑浊处。

　　她摇一摇头：

李相宜“走吧，我们去黄sir那里。”

　　黄sir，就是黄明昊，港城警队刑事部下属毒品调查科扫毒一组的组长。此次他们TVB记者到此，主要是想做一个关于缉毒的专题采访，不想恰在门口遇上了警队抓人归来，犯人乌泱泱装了五六辆车。

　　听说是两大帮会矛盾，聚众械斗，真刀实棍，险些闹出人命，警队抓了人回来，他们这帮子刀口舔血的，打架恐怕是最轻的，警察们早惦记着，这一回来局子里，肯定得邀请他们多坐一会。

　　转身离开之前，不自觉的，李相宜回头看一眼，恰赶上他被警察也带进去，在这一瞬，他也回眸过来，有闷热夏日难得的清风过来，带起她一两缕长发。

　　上午的雾气散了，她却在他眼里，那双明净依然的凤眼里，看见一片透不过气的霾。

　　只那一瞬，雾霾蔓延，厚厚实实地压进她心里，像一场重度污染，转瞬肆虐。

　　心脏丝缕坠痛，她仓皇收回目光，低下头去，闵敏意识到她情绪不佳，也没问原因，只是照旧扯了别的话题与她插科打诨，不一会带着她的低落走上岔路，转眼也就忘了方才心头寸寸悸动。

　　就像方才的匆匆一眼，好像偶像剧中常常有此惊鸿一瞥，但若寻常，他们该没入人群，再不相见。

　　只有这次，心头细密鼓点，她莫名知道，这只是故事的开始，不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