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这是我们的秘密。”
这句话总共在我耳畔回响了三个来回，终于逐渐减弱了。
他可以说“这件事保密”，或者说“先生，不要告诉其他人”，亦或者说“就当从没发生过”。关于保守秘密的说法有很多，他偏偏挑了最不合适的那个。
我倒不介意他所说的“我们”，只是这一声“老师”让我不得不筑高墙把我们隔离开。如果他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么可口的话，他绝对对我做了一件极度残忍的事。
好一个“老师”，我是老师，他知道我是老师，他叫我“老师”了。我教过那么多学生，走在教学楼走廊都有人低头匆匆而过，却在一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被认出来了。
我是老师，也是深夜里寂寞的人。我要对得起这句“老师”，哪个老师愿意对自己的学生做那种事呢？光是想象都是一种罪过。除非他道德感极其薄弱，不然谁会愿意对叫着自己“老师”的年轻人有任何非分之想呢？
他叫我“老师”了，不用他提醒我也会守住秘密。
今晚只能算一次不成功的艳遇，好在我及时勒马还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如果他知道，如果他不说那个称呼，如果他没有拉响我的警铃，他现在绝不会安安稳稳地酣睡在另一张床上独留一位“老师”在凌晨两三点既无奈又懊悔。如果他知道他是多么讨人喜欢的话。
如果他出现在我的课堂上，那么这一切绝不会发生。
但我见到他是在隔壁的卡座，我呡了一口苦艾，他和一群年轻人坐在一起，他们在玩一种纸牌游戏。他很活跃，就连他坐的位置也是众星捧月般的，不在边缘、不在拐角，在正中心、在另一个强壮吵闹的年轻人旁边。
他的面前是一杯橙子波本，三四个冰块，没喝几口，原因是他忙于回应那些人的调侃，他会时不时地瞟他——一个缩在拐角处的皮肤苍白、有些拘谨的年轻人。
满座的年轻人，我为什么会觉得他特别呢？
我知道一切都始于那个当下：他对着他们说完一席话，他的头发在后脑勺梳成一个小辫，一撮刘海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他用左手把它捋在耳后，斑斓的灯光让他五颜六色，理头发时无意识的抬头，他看见我了，我们有一瞬间的对视，他似乎笑了，我看到了那颗可人的虎牙。
呡一小口，再呡一小口，我可以在呡酒抬头时肆无忌惮地关注他。
等他们聚会结束，我可以装作爱社交的人要他的联系方式，然后用我惯用的话术了解他，或者和他约会什么的，不需要投入太多感情，我只要和他温存一晚，一晚就好，我会负责所有费用，一晚之后我们再共同决定是否还有以后。
我需要一段新的关系，这也正是我来这里的目的，他活脱脱地出现了，而且让我一见倾心。
随后他们那桌突然声音高涨，他弯腰捂住了脸。
“卢卡斯！卢卡斯！”
他们像喊口号一样整齐响亮地重复这个名字，应该是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时脸上泛着红晕，然后他站起来猛喝了一口酒，欢呼声和掌声更加震耳欲聋，那个强壮的年轻人几乎要跳起来了。
当他“砰”的一声放下杯子，坐在靠外面的人倾斜身子方便他走出来。他像是他们的英雄，人们在他身后为他加油鼓劲。
然后他一步、一步，缩短了我们之间本来就不算远的距离。
我的苦艾还悬在半空，他的脸比东方的陶瓷还完美，我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汗毛，但几乎看不到毛孔，他离我如此近，他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抱歉，大冒险输了。”
当他俯身双手撑着我坐的沙发时我就该意识到的，我甚至来不及闭眼他已经吻住了我，我的鼻子顶着他光滑的脸蛋，他突然凑近的长睫毛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嘴还没闭紧，他蜻蜓点水般的与我嘴唇相碰，他可以进来，没关系的，我准备好迎接他了，但他没有。也许整个过程根本不到一秒，而我已经深深沦陷在吻毕后他与我对视的湿润眼眸，他或者我，我们当中一定有人恋恋不舍。几乎在那一刻我就做出决定，必须是他。
我抿了抿嘴，橙子波本。
“抱歉。”他说。
我知道，接下来无论我要求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我。
他俯身的动作没变，眼帘低垂试探道：“再帮我一个忙。”
我好像明白了德拉索恩斯为什么结束了和我的关系，为什么他可以为了他的小情人毫不留情地丢下我，换作是我，我想我愿意为这位卢卡斯做任何事，只求他能和我温存一晚，我只要一晚。
如果他不是我的学生，那么这一切早该发生了。
而我现在只能看着他踢被子露出来的细长的腿和浅蓝色短裤，然后托着他的脚腕把腿放回去，再顺便捻捻被子。我想抓着他细细的脚腕，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幸亏他叫我“老师”了。
可惜我从来都记不住学生。他会是我的哪一个学生呢？
我在波罗派大学（法国校区）任教七年了，首先可以排除他是我的研究生，我教过大一的导论，大二、大三的专业课，还有电磁学选修课。他可以是其中任何一个人，他认出了他可怜的老师，他也成功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好在一切都没发生，好在我们只是今晚同住了两张单人床的标准间。
奇怪的是，好像在他叫我“老师”前，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事情进展顺利到仿佛几百年前我们就已经约定好要这么做了。
“再帮我一个忙。”
他知道寻求我的帮助是有条件的。
他让我假装和他一见钟情，我绝对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表演者，我只需要在“迷恋他”这部分使出十分之一的实力就足够了。
他要我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他想告诉那个他追求三年无果的男孩他已经不再喜欢他了。是那个皮肤苍白的男孩。
我全程搂着他的腰，有一点点私心，当然也是为了扮演得像一点，但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舍得拒绝这位卢卡斯。如果他追求的是我，我一定给他最好的“款待”，他不追求我也没关系，他上了我的车。
安德鲁怎样愤然离席都与我无关，卢卡斯的朋友们怎样瞠目结舌都与我无关，他上了我的车，接下来我只需要思考该如何让他与我的第一晚刻骨铭心就好了。
当他洗完澡、散开的头发刚及肩膀、胸口水珠流淌、红豆楚楚动人，我不能失态，我得坚持一小会儿，只要撑住一小会儿，今晚他就会完完全全属于我。
在他说“老师”之前，我几乎快要拥有他了。
他正要松开腰上的浴巾，他一边的膝盖已经搭在我的床尾了，我抬头注视着他完美的脸，他的虎牙都露出来了。
“老师，这是我们的秘密。”
“停。”说不清这是条件反射还是我一瞬间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
“老师，别告诉我爸爸就好。”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爸爸？没有人会知道的，年轻人，现在去睡觉，我明早送你回家。”
我无视了珍馐，我亵渎了佳肴，我本不想这么做，但他叫我“老师”了。
“我还以为您想睡我。”他轻哼一声，也许是在嘲笑我的无能。
“不，我不想。”他不会知道我的内心是如何咬牙切齿的。
我违背了生命的本源。
他睡着了。
我尽量不出声熄灭我的欲火，如果被他看到，他该怎样想我？被子遮挡了一切，他不会知道他有多迷人的，我想看着他圆润的肩膀、起伏的肩胛骨、优美的脊椎，熬过这一晚我就自由了，好在什么都没发生，他睡着了，我轻轻抽几张纸也没关系，这个节骨眼上谁还在乎呢？
第二天醒来我们就能忘记彼此了，我应该试着记住我的学生，以避免再发生这种事。我们会恢复到陌生的师生关系，我讲课、他上课，一切照常，我可以像对着大白菜解释库仑定律那样忽略他的特别，他不过是个学生，七年的教学经验难道不够我抑制情愫吗？但他已经走进来了，直到后来我才深刻地体会到这做起来有多不容易。
我送他到了他住的社区街口，下车前他问我：“老师，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或者您用哪些社交软件？”
“学院官网不是有我的邮箱吗？你该学会联系导师了。”求你，永远不要联系我。
“您不光记性差还小气。”他跳下车撒气般的推了一把车门，“再见。”
距离我上次打开Gmail是半个月前，一共184封未读邮件：一些过期的通知、一些求学的学生、一些广告。最后我在垃圾邮件里发现了那串陌生的字母，一封无主题的被识别成垃圾的邮件。
「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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