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通天峰。
玉清殿大殿门前，除却田不易一个人回到大竹峰，几位弟子依然跪在当场。见几位首座出来，都不敢开言。此时苍松刚刚转醒，看见几人出来，颤声道：“万师兄，他……”
龙首峰首座冷哼一声，“死了！”
“什么？怎么会……”
“道玄亲手杀的。”
“啊”一声惨呼，苍松又晕了过去。
………………
通天峰，后山。
此时道玄加快脚步，自玉清殿后方步入后山。连后山不得飞行的门中禁令也不顾了，带着万剑一急起在空中，没有直奔祖师祠堂，而是一个起落来到了就近的一处密林中，将万剑一放在地上。万剑一此时已不能言语，就只漠然的看着道玄。道玄惨笑一下，一反平日冷静沉稳的样子，快速说道：“我当年跟你说了那么多遍至少十年，别太早回山，你不听；今日又说了那么多遍让你赶紧走，你又不听。现在好了，就剩半柱香可活了吧。”
一边说一边在万剑一身上腰间摸索着：“最好鬼医给你的那个三日必死丸真能救你，要不然你可真的就一边吐血一边玩完了，一点也不像万剑一了。”
万剑一听得此言，缓缓把目光看向自己的右边。道玄一把从万剑一右边腰带处，抓过一个药瓶问道：“是这个吧？”
万剑一看着道玄，无力的眨了眨眼。
道玄反转药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指头大小，平平无奇。问道：“这就是三日必死丸？”
万剑一此时已经眼神涣散，口中和胸口甚至都没有血液流出，眼见得已经是个死人了。
道玄一把捏开万剑一的嘴，用力将药丸塞入口中，然后一掌抵住万剑一胸口，运起太极玄清道催动万剑一心脉，另一只手准备将药丸运用内劲推过咽喉。那药丸却是入口即化，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道玄见此，不敢再催动太极玄清道，只在一旁盘腿坐下，静静地看着再无一丝动作的万剑一。
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万剑一还是毫无动静。道玄长叹一声，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面上，透过树冠看着刚刚发白的天空。
喃喃自语道：“师弟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我怎么跟师父交代啊。我又该拿那几脉首座怎么办啊。”
微风拂过树梢，无言作答。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平静，说道：“我要是没死，你才该头疼拿我怎么办吧。”
“师弟！”
只见万剑一慢慢撑起身体，缓缓靠在一棵树根上。
道玄一跃而起，来到万剑一身边。
万剑一此时，看向身边的道玄，眼神复杂。
道玄苦笑一下，“确实头疼，先找个更隐秘的地方吧。”转眼扫视了一下四周，抱起万剑一，直奔祖师祠堂而去。
深夜，青云山，通天峰，祖师祠堂。
祖师祠堂，一灯独明。
道玄与万剑一二人相对，各坐在一个蒲团之上，身侧就是供奉历代青云掌门的供桌。三柱清香插于香炉之上，青烟袅袅逐渐升腾。
万剑一此时已换下了血服，不知从哪找了一间粗布衣服披上，盖住了身上骇人的伤口。伤口并未愈合，其中却有丝丝黑线萦绕，看起来甚是诡异。惨笑道：“我现在已经被逐出师门，说起来倒是哪都能去，独独不该来这祖师祠堂啊。”
道玄面沉似水，没有接话。
万剑一又忽然说道：“四大神诀，你到底会了几式？”
道玄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沉吟了一下，你说呢？
万剑一说道：“肯定不止两式吧，御雷真诀对你来说并不难。你当时要杀我，完全不需要用它。你露这一手，怕是那几个首座，更要坐立不安了吧。我已是将死之人，你就不能好好说句话，师兄？”
道玄又抬眼看了下万剑一，沉声道：“三式。除了斩鬼神。”
万剑一道：“哦。第四式本来就是要出其不意，你现在是通天峰首座，很难有机会施展吧。就是要练，也该先练其余三式，最后再去修它。师兄你早就觉得会有用到它的这一天？还是你觉得此式涉及鬼道，练剑更练心，可以用来抵御诛仙反噬之力？”
道玄却像没听见一般，自顾自说道：“青云四大神诀，自青叶祖师仙去之后，我青云弟子就只知神剑御雷真诀，其余三式几近失传，更是从未有四大神诀同时修炼有成的盛况。诸弟子不肖，时至今日，托历代先辈恩德，和我兄弟二人之力，四大神诀全都有人掌握，这本该是我青云崛起，立于天下顶点的时日。”
万剑一道：“兄弟二字我是不敢高攀了。”
道玄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在世之时，就想着我青云七脉虽同出一门，但天长日久，终有分崩离析之日。七脉是分是合，在青叶祖师仙去后，一直是七脉隐晦不谈的心结。只有加强几脉的联系，才可更加壮大我青云。但是其余六脉也并不愿受过多管束，所以只有先壮大通天峰实力，师父让你我二人分别习得七星剑和斩鬼神，你又在年轻一辈当中威望甚高，眼见得我青云门兴旺之势指日可待，不成想魔教此时来犯，师父他为了天下苍生重创魔教，却也因此殒命。在师父手中青云门大一统的事终究是搁置了。不过少了魔教外患，若是就此平稳多年，等我们这一辈弟子逐渐成长，以你我二人之力，几十年，甚至十几年之后，就可以逐渐实现师父的规划，将青云七脉合而为一，通天峰首座也不再仅仅是挂名掌门。不成想今日你又遭此大难，在我们这一辈手中也联合七脉也终究是镜花水月了。强求不得，天意难违啊！”
万剑一道：“这是你当掌门该想的事了。你现在露了一手，一人独领三式，另外几脉首座也不敢造次。我死了，几脉也不再担心通天峰实力过大。你们就慢慢耗吧，反正我还有两天就死了，就不操这闲心了。”
道玄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些事，你早几年好好想想，会有今日之事吗。你死后，我会在这祖师祠堂中为你立一块无字牌。”
万剑一道：“当日发誓说为了青云，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本想着是在战场上身死道消，快意恩仇。没想到是这么窝囊的死在这里，死后连个名都没留下。”
道玄道：“诛仙的隐秘，师父的死因。都是危及到我青云根本的秘密，无论如何不能泄露。师弟你的命，你的名声，确实都是为了青云而牺牲的。你配得上祠堂里的这块牌位。”
万剑一低声道：“真是粉身碎骨一无所有，都无所谓，死去元知万事空。最终还是成就了你道玄掌门啊。”
道玄道：“不论你怎么想，我本是真心想着你我二人联手的。可是事出万一，既然无法同时保全两人，那你我二人就只能保全一个来当这通天峰首座了。”
万剑一沉默半晌道：“没错，只能如此。”
道玄转身就要走出祖师祠堂，万剑一在身后说道：“师兄，是不是当日，你让我不得不用那一剑杀了师父的时候，就想到了今日的万一之事？”
道玄停步，没有回头也没说话，终是未发一言，走出了祠堂。
只留下万剑一的身影浸没在祠堂中幽深的阴影中。
两日后，通天峰，祖师祠堂。
万剑一坐在堂前，看着天色，不悲不喜。算来日子，三日必死丸还有不到一天了吧，这两日没有任何人来到此处，想自己一生快意恩仇，临死倒是形单影只了，连自小相伴从不离身的斩龙剑都没在身边，不知算是孤独还是清净。
忽然祖师祠堂前的小路上，道玄疾步而来，一身道袍破碎不堪，浑身血迹斑斑。却是手中托着一物，道：“这是我在幻月洞府中一处秘境中，寻得一条已经消失千年的巨龙。斩获其龙心，你快将其服下，青叶祖师手稿上提到，新鲜龙心之力可肉白骨、生死人、可续命。不过龙心之力太过霸道，若你承受不起，那就此陨落。若是不死，身形样貌也会被摧毁改变，没有人会再认得你。就看你这必死丸和龙心到底哪个更霸道了。但你即便不死，最少也得两个甲子才能消磨掉龙心的暴虐之气。这段日子你会体弱多病，体力还不如一般人，你就在后山祖师祠堂养伤吧。从此世上再无万剑一。”
万剑一听闻，淡淡地说道：“幻月洞府中还真是什么都有。斩龙啊，了不起。怪不得你带走了我的斩龙剑，是真的去斩龙了，总算剑如其名了。”又抬头看着一身血迹颇为狼狈的道玄说道：“何必呢，你这是为求心安吗？”
道玄说道：“随你怎么想，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万剑一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一个人想静静等死也不行。其实你也不知道该让我活还是让我死，哪个更好吧。”说着伸手接过龙心，“这算是我为你，为青云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从今以后，你和青云都与我无关。”
道玄没有说话，只是又递过斩龙剑，只见斩龙剑上同样血迹斑斑，灵性似乎丧失不少。
万剑一却没接剑，摆摆手道：“不用给我了，万剑一都死了还留着它陪葬吗。”抬眼看着道玄说道：“但我也不喜欢斩龙剑落到你手里。”
道玄皱眉道：“随你。给谁？苍松、田不易还是水月？”
万剑一说道：“随你，给谁都比在你手里好。”
道玄似乎毫不在意万剑一的语气，说道：“可以。有什么话要对其他人说吗？就算做是你的最后的话，我可以代传。”
万剑一黯然道：“没有。”
道玄道：“苍松？”
“没有。”
“水月？”
万剑一脸上又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默然片刻道：“其实她也没做错什么，也不用再多说什么，扰人心境了。”
道玄道：“好吧，那就这样了。”
“就这样吧。倒是对你还有句话要说，你哪天要是死了，我可就不待在这儿了。”说完，转身步入了祖师祠堂的阴影当中。
“我不会比你先死的。”道玄说完，在祖师祠堂门前沉默良久，转身离去。
山风吹过树梢，默默无言。
………………
夜深，望月台，有个人影，已经在此好几个时辰。
她苏醒后，就径直来到了这里，任是多人劝说，也不曾开口。
真雩决定了万剑一之死的那一刻，她却失去了知觉。
连最后的一眼，都没能看得到。
这，或许是她最大的，也是最后的遗憾。
遗憾，遗憾……
在那之前，她恍然明白了那个人对她的感情，不禁欣喜若狂，恨自己痴傻。
而现在，就在几个时辰前，那人却永远无法与她相见，她悲痛欲绝，恨自己无能。
真的，就要这样孤独一生？
好吧，让那缕从未开花的情愫，就随他而去，永远埋葬罢！
忽然，在剑光闪烁中，水月的身姿轻舞，只是一闪而过。
下一刻，在她的手中，出现了一缕青丝。
别了，万剑一！
那缕青丝，被水月扔了出去。
那燃起的火焰，一闪而逝。
那一段记忆，曾经是如此炽热的火焰，而留下的，只是焦糊的味道，和无处寻觅的灰烬。
………………
万剑一“死”后的五年后，当初处死万剑一时，态度最积极的真雩大师，遭天成子鬼魂索命，疯癫而死。在真雩的灵堂，除了苍松仰天大笑以外，无不伤痛，苍松为表不满出走。之后苍松激愤之下，找到了毒神以众多青云门密宝求得“七尾蜈蚣”一只，承诺日后若魔教来攻青云，可作内应。毒神自是半信半疑，后苍松得遇新鬼王万人往，两人一拍即合。
苍松归来，自是向道玄认错，道玄虽有怀疑却未声张。况且门内反对的声音竟是此起彼伏，此后几十年苍松一直辅佐道玄，道玄也就放下戒心不去制约，不料苍松仇恨的怒火竟是暗藏，隐密的很好。与苍松交好的曾叔常虽然察觉，却不告发，田不易和水月大师虽然极力制衡，然而道玄却是放纵不管。
这才有了之后的悲剧，在那之后，道玄再也不相信自己的同门了……
………………
听罢曾叔常的讲述，林惊羽的神情不曾有什么变化，因为他明白，对于万剑一的事，曾叔常记得远没有那般清晰。
在记下去往蛮荒圣殿的路途后，林惊羽言谢并准备离开。终于有人能够让他说出压在心中太久的话，曾叔常有些不舍，但不曾表露出来。
但是，下一刻曾叔常听得林惊羽默念了“师父”二字。
“你是说苍松？”
“不是。”林惊羽回头言了一句，便大步离去。
原本感到些许古怪的曾叔常，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师父……难不成……蛮荒圣殿……是他！”曾叔常猛地把目光移向门外，却早不见了他的身影。
林惊羽走到半山腰时，拒绝了曾书书与其留住一晚的邀请，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
他趁着夜色，把一张纸条留从门缝塞到了张小凡与陆雪琪的屋内，自己一个人踏上了去往西北蛮荒之路。
第二天，陆雪琪一早就拾起了林惊羽留下的纸条，得知他一个人去了蛮荒圣殿，便替他去向掌门萧逸才辞行。
（未完待续，5月第五更，林惊羽的感情戏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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