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青云山，一片凄凉。
尽管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已有七日之久，堆积如山的尸体也被掩埋安葬，但是那些破损的房屋，随处可见的法宝碎片，战场各处留下的斑斑血迹，都让人不忍去回想当时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曾经那个满是汉白玉铺就而成的云海,此时像是被巨大的犁粑犁过了一遍,地面支离破碎,沟壑纵横。有几处深达数尺的巨坑,定是被某个威力巨大的法宝一击而成。九只大鼎只余三只,两只各断一足斜靠在地上,其余六只已经不见了踪影。
兽妖浩劫没过多久，修罗鬼王又是卷土重来，即便是拥有诛仙剑阵的泱泱青云，也不能不死伤甚众，一片败落。
在这七日的时间里，青云各脉统计阵亡情况如此：龙首峰除却齐昊、林惊羽、方超，其余二百人全部战死；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幸免，以下战死八十八人，仅余曾书书、彭昌、高阳、钱回文四人；朝阳峰共计战死一百九十四人，余首座楚誉宏及以下共计三人；落霞峰共计战死一百零三人，仅余首座白云道人及以下共四人；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以下战死一百四十人，余十人；大竹峰无人战死，但均不同程度受伤；通天峰战死二百四十二人，余二十八人。
自己昔日的师门，已然成了这副萧条的模样，张小凡看在眼里，不禁心生自责。
“如此便是那正与邪的区别，枉我自认看破世事纷争，到头来还是一错再错。”
看到此情此景，张小凡突然冒出这样一番话，而后自嘲地苦笑。
不禁想起，当初让他陷入艰苦抉择，心中种下正邪纠缠的万人往，正是这次浩劫的元凶，丧心病狂的鬼王。
是碧瑶的死让鬼王变了，还是说张小凡自始至终，一直云里雾里？
听到张小凡说的话，陆雪琪不禁减缓了御剑速度，来到张小凡身旁，紧了紧拉住他的手，心疼地看着他，忍不住安慰起来。
“人生在世，恰似水上浮萍，随水而行，身处何方，永远都是身不由己的。你既然拯救了天下，无须为往昔而自责。”
张小凡想想也是，便冲陆雪琪会心一笑，继续前行。
他其实早已察觉，这个白衣如雪，冷艳无双的人儿，一直在背后默默跟随自己，毫无遗憾地陪自己跨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又有谁知道，陆雪琪冰封的外表下，有多少温柔，含苞待放？
唯有他，张小凡。
正在清扫战场的青云弟子，看到向着自己御剑而来的陆雪琪，不禁眼前一亮，然而，当他的目光转到那个与陆雪琪一同前来的人身上之后，却变为了无限的惊骇。
尽管张小凡离开青云已有十二载，但是当他高举诛仙的那一刻，就已经化作了天地间唯一的光彩。
他刚毅的面孔，坚决的身影，深深楼刻在了青云山上每个人头脑中，久久难以忘怀。
“情况怎样？”陆雪琪环顾一下四周，开口问道。
这个年轻弟子再次深深看了张小凡一眼，便转过身，伸手指着高耸入云的通天峰，随即道：“这里已无大碍，伤者都已去休息治疗，首座长老们正在商议。”
陆雪琪轻轻点头，便御剑朝玉清殿而去。
而张小凡则从地上拾起了一把折断的仙剑，把它轻轻拼接在一起，然后放在了地上。这才随陆雪琪而去。
走过高高的石阶，远远便看到金色的牌匾，上书着“玉清殿”三字。来到雄伟的大殿之前，只见门扉大开，里面光线充足，供奉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三清神位，气度庄严。
而在神位之前，大殿之上，站着九人，有道有佛，自然是青云和前来支援的天音众人。众人之前，摆着七张檀木大椅。
居中的两张椅子，左侧是天音寺住持普泓上人，后面站得是他的得意弟子法相。而右侧的座椅空无一人，只有萧逸才一个人站在后面，沉默无言。
自古以右为尊，这把座椅，自然留给了青云住持道玄真人。
普泓上人身旁，是自己的师弟，普空神僧，后面是一干枯老僧，不曾被众人认出。
其余的便是青云山的诸峰首座等人：大竹峰的宋大仁与老四何大智：龙首峰的齐昊与林惊羽；风回峰的曾叔常曾书书父子；朝阳峰的楚誉宏等人；落霞峰的白云道人等人。
最边上的小竹峰，也留下了一把空座椅，站在后面的文敏把目光投向门外，似乎在等待着坐在这把座椅上的那个人的到来。
尽管萧逸才在私下已经把道玄真人失踪的消息传出，但此时面对天音寺的客人，对于掌门真人的缺席，青云众人实在是尴尬不已。
尤其是身为掌门亲传的萧逸才，这些天的事情，使得年轻的他已是身心俱疲，面色苍白。
等待了很长时间，普泓上人轻叹一声，把目光投向萧逸才，缓缓说道：“看来，道玄师兄仍是无法到场主持啊。”
普泓上人平静的话语，倒是让场上众人安心了许多，毕竟事实就是如此，终究要去面对。
听了普泓上人的话，萧逸才赶忙鞠躬施礼，歉意道：“家师已离开多日，其中定有苦衷，还望大师莫怪。”
普泓上人双手合十，表示理解。
“道玄师兄一身正气，兼有惊世修为，吉人自有天相。他已为天下付尽心血，功德无量！”
一旁的普空神僧随即道：“萧施主无需怀有歉意，既然你是道玄掌门的爱徒，那么请入座主持，时候转告掌门真人便可。”
然而，萧逸才始终没有答应这个要求，仍然是把这次主持的尊位让给了德高望重的普泓上人。
普泓上人知晓萧逸才的苦衷，也不再为难，便主动询问起这一战青云山的损伤，青云众人如实回答，心里也踏实了一些。
一直在普泓上人身后沉默不语的法相，不禁暗暗慨然，当年坐在这玉清殿上的七脉首座，如今却只剩下了曾叔常一人。可谓人之在世，世事无常，生死难料。
而青云这边原本属于萧逸才的话语权，在一次次的交谈中却被辈分最大的曾叔常所接替。
“如同大师所见，我青云连续遭劫，损伤甚重，这次最终扫清了魔教余孽，急需继续重新整顿，如有怠慢，还请见谅。”
曾叔常的性情与当年叛出青云的苍松道人一样，都是不苟言笑，观念顽固之人。但是在这个时候，这些年轻人，包括同样年长的白云道人，都不知该如何提出自己的其他见解。
知晓了曾叔常的意思，普泓上人微微一笑，把谈话的重点转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曾施主说得是，老衲还有一事不明。那位手持诛仙古剑。扭转战局的施主，现在身在何处？”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一窒。张小凡的身份，对青云来说，是极其特殊的，在此时又被普泓上人这般明确地谈起，无疑给青云众人出了一道难题。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文敏把手指向了门外。
“便是在那里了。”
众人闻言，目光都是投向了那扇敞开的大门，只见两个飘逸的身影，一黑一白，一男一女，正大步朝着殿内而来。
二人的出现，改变了这里原有的气氛。
他们的默契，黯淡了这里一切的颜色。
“陆首座，请。”文敏对她的这个师妹竟是一脸恭敬，轻轻的挪了挪自己面前的座椅。
陆雪琪马上会意，也没有任何推辞地坐了上去。
年轻一辈都晓得陆雪琪的性格，也知道她在小竹峰的地位，只有德高望重的曾叔常冷哼一声，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众人之中的张小凡身上。
他，就是青云山也是天下的救世之人。
“张施主，别来无恙？”法相突然开口，露出了些许欣慰的微笑。
张小凡面色庄重，双手合十，对普泓上人与法相深深一拜。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现在的我，终于有些明白了。”
张小凡的出现，调动了玉清殿中，所有人的思绪。
天音寺的普泓上人与爱徒法相，都是欣慰地笑了。大竹峰等人重逢昔日的小师弟，亦是惊喜不已。曾书书自然对张小凡感情很重，怎奈他的父亲一直黑着张脸，不方便表露什么。至于朝阳峰，落霞峰等人除了些许惊异，便再无异样。
其余之人，就显得特殊了许多。
突然出现的张小凡，对于处境尴尬的萧逸才来说，更是雪上加霜，那把出现在他手上的诛仙古剑，就预示着很多问题。
而站在齐昊身后的林惊羽，原本还一脸漠然，看到张小凡，面色居然冷了起来，万剑一的死，在他心中永远是一个结。
小竹峰文敏的目光一直在张小凡与陆雪琪之间不断转换，带了些许笑意。而陆雪琪的眼里只剩下了那真真切切的身影，十二年前的遗憾，她要在这同样的地方，扭转乾坤。
“张小施主能够惩恶扬善，拯救天下，实乃一大功德，老衲深感佩服。”普泓上人双手合十，回礼道。
张小凡得到了天音寺等人的肯定，年轻的一辈看到了希望，不禁面露喜色。
“普泓大师，如此轻易地作出判断，是不是轻率了些？”曾叔常的一番话，再次改变了玉清殿内的气氛。
众人的目光，不禁都朝向了这位青云老一辈唯一一个还活着的首座，曾书书站在他的身后，顿觉难堪不已，便低下头默不作声。
见其他人都没有开口，曾叔常便继续说道：“魔教之徒各个性情古怪，又自私自利，既然他杀了自己的掌门，很可能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曾叔常尖锐的话语，让小竹峰与大竹峰等人大是反感，尤其是陆雪琪，她原本少有的平和，又逐渐被冰冷所取代。
“曾叔常！你凭什么这么骂他！你算个什么东西！如果没有张小凡的话，你这个老东西还能坐在这里指东骂西吗？说啊！”作为张小凡的大师兄，大竹峰首座宋大仁勃然大怒，开口对着这位和自己师父同辈的首座骂道。
在座的其他首座看到这一幕，但却没有一个人指责宋大仁。因为他们都知道，宋大仁虽然言语过激，但他说的每个字都没有错。而曾叔常虽然和道玄同辈，但曾叔常说的话难免有倚老卖老，挟私报复之嫌。
“宋师侄，别忘了十年前是谁招来了魔教四大派阀的围攻，给我青云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即便如此，曾叔常的回答毫无情面，更是用沉重的声音以示恼怒。
张小凡把目光转投到曾叔常脸上，不禁想起了那段感慨往事，只听他淡淡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是哪位首座明知苍松叛变，却隐瞒不报，还和苍松一起兴师动众对我逼迫审问，才给了魔教可乘之机，自作孽却还甩锅给他人，真是讽刺啊。”
曾叔常闻言，如同被点到了痛处一般，霍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张小凡，全身的气势外放，充斥了整个玉清殿。
“孽障！不要痴心妄想，以为如此就可抹掉你之前的过错，风光地回到青云，说，那时你手上的诛仙是哪里来的，道玄师兄是不是受你所害！”
同时站起来的，还有粉面含霜的陆雪琪和文敏，以及宋大仁和何大智，四个人祭出各自法宝，把张小凡护在后面，冷冷地望着与自己师傅同辈份的曾叔常，眼看就要爆发冲突。
这叫作，不顾一切。
正欲开口的陆雪琪与宋大仁，感受到身后的张小凡拍了自己的肩膀一下，随即回头看去，只见他没有丝毫怒色，而是轻轻摇头。
如此，陆雪琪与宋大仁便不再言语，重新坐回了各自的木椅之上。
“阿弥陀佛！虽然此乃贵派内务，但是老衲还是希望各位莫动嗔念，放下过去恩怨，重新开始的好。”
普泓上人念了一句佛号，淡淡说道，他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透过佛力，传到了每个人的心底，让这里的气氛平静了下来。
与曾叔常相比，落霞峰首座白云道人倒是理性的多，短暂的沉默以后说道：“张小凡，我们承认你对青云有恩，但是可不可以告诉我们，你既然是鬼王宗的人，为何不助鬼王一臂之力，而是破坏他的计划，杀死他？”
张小凡没有去想，直接回答道：“当年的我，已被青云所不容，加入鬼王宗，我自有苦衷，而不是为了杀戮。事到如今，鬼王攻占青云，这里有我的故人，于情于理，我都要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是啊，正是因为他杀死了鬼王，所以才更能说明他离开了鬼王宗，离开了魔教。”文敏道。
曾叔常闻言，仍然不接受小凡的说法，他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向所有人发问。
“既然是这样，那么让此人重回我青云，各位首座谁可以站出来担保他无半点恶意，再不会与魔教党羽存在瓜葛，危害于青云。”
“自然可以。”陆雪琪再次站了起来，她的声音竟然因激动而微微地颤抖起来，“我陆雪琪以性命在内的一切来担保，可否？”
陆雪琪的坚决，让全场动容，一些刚刚还对张小凡还抱有怀疑的人，不禁流露出了信任的目光。
张小凡望着那白色的倩影，耳畔回响起了十年前那难忘的话语。
“弟子陆雪琪，愿意用性命担保！”
十二年后的她，依旧是这般坚决。
曾叔常，白云道长等长辈都没有预料到陆雪琪竟如此毅然决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只听陆雪琪继续道：“不光是我，已故的田不易师叔，也在死前要求张师弟重回大竹峰！我的师父死前，也接受了他是青云弟子的身份！”
“真的么？”大竹峰首座宋大仁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了陆雪琪身旁，“我宋大仁也愿以一切担保我师弟张小凡！”
接下来，文敏，何大智，以及一直面色阴沉的林惊羽，还有曾书书以及风回峰幸存的那几位弟子，甚至包括法相在内，都站了出来，为张小凡担保。落霞峰首座白云道人更是公开放话：“谁敢在这个时候拒绝接受张小凡，谁就是落霞峰的敌人，也是青云的敌人，更是天下正道的敌人！”
“哼，你们的决定，由你们自己担待！”
看到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倾向了张小凡，曾叔常虽然愤怒不已，但却只能冷哼一声，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带着曾书书和风回峰其他人扬长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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