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幕宇】完美的她

第二百三零落 完美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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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熟睡之人，被敲打在窗台上的如瀑暴雨惊醒，千秋也骤然回过神来。花朝节、红娘、青年男子一齐消失，靳千秋面前仍是那尊铜铸神像，她仍站在那方与世隔绝的黑暗房间里。

自从与唐晓翼相遇后，经历过多番意外事故的锤炼，千秋心性沉定老练了许多，已不再会为“看见幻象”这件事感到惊悚。她晃晃脑袋，指尖托一托微微作痛的太阳穴，便继续埋头寻找她需要的“线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多时，在神像手持的那串由人头串联而成的佛珠上，千秋便找到了“线索”。

那是一卷小巧玲珑的宣纸，被卷成圆柱形，塞入了某颗人头大张着的嘴里。千秋一面小心地把它抽了出来，一面担心着这薄如蝉翼的纸张被撕碎扯烂，所幸最坏的想象并未成真。她一手把住宣纸一端，另一手往下缓慢展开了它。

与刻板印象中的宣纸不同，这张宣纸上所承载的内容，并不是以“笔墨”的方式呈现的。它更像是……一面墨水屏，其上记载的内容是可移可变的，只需用手指轻轻一划，即可跳转至下一页面或上一页面。

千秋试探性地划了一划，确定它的实际内容量远比这张宣纸本可承载的体量要大得多。从未系统接受过学校教育、并培养出良好阅读习惯的千秋大小姐顿时皱了皱眉——打架杀人她擅长，唱歌跳舞她专精，唯独读书写字，长在了她的盲区。

到底是谁在那本宣传册上写的？说“红娘怨”的难度一颗星、没什么解谜要素……这不纯纯欺骗消费者吗！

要是唐晓翼在她身边，她大可以把这张“宣纸”抛给他、让他去做阅读的苦差事，她仅需要坐享其成——可眼下她孑然一身，确实只能自食其力。千秋只好倚着那尊黄铜神像坐了下来，认真翻看起屏幕上的内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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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门之隔，唐晓翼和松风仍站在原地。

没有了靳千秋，他俩本就无话好说，加之现在舞台上的演员呈静止状态，那个用来播报剧情的女声亦无声无息，整个空间便自然而然地陷入了堪称寂静的状态里。既无手机，也无其它消遣渠道，二人只好干等。

也是因为千秋，唐晓翼和松风间仿佛天然隔了一重铁壁，连同处一室时，彼此间都疏远开几米距离，从表面上便与对方划清界限。

松风有些紧张，亦有些担忧，从她不断抚摸耳夹的小动作里即可看出这一点——尽管对松风全无兴趣，唐晓翼却也不介意多观察观察千秋的追随者。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老祖宗的兵法，到了现代也依然通行无阻。

他能想到，松风的情绪波动全源自千秋。她在担心她，担心她在那扇门后会遇到意外或者危险。

松风待千秋，倒是如“九重迷宫”里的元夙待千秋般真心实意。只是她们大抵都无法明了，“靳千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到这里，唐晓翼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同时为“靳千秋”下了一个定义——她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少女。

所谓少女，在诸多文艺作品中，被视作至为纯洁、至为神圣的存在。她亦常被当作皎白梦幻的化身，被艺术创作者们奉为至死都想要抵达的终点、象征着伟大与无限明亮的殿堂。

人们将他们对至高之物的全部的幻想，皆杂糅进“少女”这一意象当中。于是，观众们将看到许许多多外表不同、内质却惊人相似的“少女”们，在很多时候，她们同“羊羔”“月亮”“珍珠”——等一切意味着稚嫩、纯洁、天真、不染尘埃的事物挂钩。但揭开丝绒布与面纱，坦诚于唐晓翼眼前的，仅仅一名少女。

靳千秋便是这个“完美”的少女。

她漂亮明媚、精致艳丽，是上帝的神来之笔，是女娲的传世佳作。与她的外貌相生相伴的，即是她的个性。靳千秋开朗活泼、狡黠聪慧，仿佛有数不尽的坏点子与好想法，像把一兜五彩缤纷的糖果怀揣在裙摆里，在万圣节里一股脑儿地掏出来，沿途分发给所遇见的任何人。

猜猜这是什么味道吧？把它放在舌头上，然后默念阿门，祈祷自己不要抽到小米椒味道的！而她只需要快速跑开，抛下一路琳琅的笑声，再兴致勃勃地继续捉弄这个人间。正因她的性格有所“缺陷”，她才成就这份“完美”。天上地下，只此一个靳千秋。

想到这里，唐晓翼也不禁哑然失笑，为自己的过分偏心微微摇头。

他的确多偏袒她，连她个性中不够可爱的一面都一并认作可爱，并在同她的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将有关“可爱”的印象一步一步地加深，直至他终于沦落到将天平一端无限倾斜向她的这一境地。

他从不为此感到后悔，不如说甚至感到快乐：仿佛与靳千秋站在一起的唐晓翼，还是一个能够感触到情绪与温度的活人。因此，他十成十地相当感恩靳千秋。

这些话，唐晓翼从没想过对他人提起。就连靳千秋本人，也无法从他口中得知他对她的这些印象，更遑论松风这种，堪称“竞争对手”的存在。虽然在唐晓翼心中，从没把松风当成同台竞技的对手。她连入场资格都没有从千秋手中取得，他又何必太把她当一回事？

是以，当唐晓翼与松风共处，他从未感到任何意义上的“危机感”——千秋理所应当的不会选中她，千秋也合情合理的不会选中他，可是唐晓翼笃定，倘若千秋遇到需要“工具人”的情况，第一个便会想到他。

从这一点上，此时的唐晓翼确实和门内的靳千秋达成了一致。他的确足够了解她。

几米开外，松风将食指屈起，抵在唇畔，用双唇不安地抿住了指节。纵使唐晓翼从未把她看得太重，但在陌生女性面前，他到底有着一份绅士风度，这份风度敦促他开口劝慰道：“松风选手，不必太担心她了。那么小的女孩子，已经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了一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依我看，我们不如轻松点，想点值得开心的事，等她出来就好了。”

“……这些话，我都知道。”短暂的沉默过后，松风还是接过了话柄。她的口吻透露出几分艰涩，像久未饮水之人方能发出的声音：“我当然知道，她的阅历比我只多不少，可我还是忍不住会担心她。”

松风喃喃自语着，像说给自己听，而不是给唐晓翼听：“这只是一个游戏，这家店铺也有正规经营执照，她不会遇到什么实际危险，但一看不见她，我便感觉心里空空落落的，像有块心脏一起被她挖走了。”说到这里，松风笑了笑，“……抱歉，叶导师，其实我平时很少这么说话。”

她向来不是习惯和陌生人倾吐心声的人，可不知为何，当她和唐晓翼站在这处密室里，明明她不喜欢他、也同他不熟，这些肺腑之言却如流水般自然而然地流泻而出，从唇齿间，跌落至地板上。松风自己也觉得矫情，进而感到羞耻：作为倾听者的唐晓翼，到底是一个不甚相熟的男子，她为什么要向他倾诉？于是她把嘴闭上、把头转开。

不想唐晓翼却饶有兴味地接话：“哦，我也发现了，这并不是你平时会说的话。”紧接着话锋一转，“你担心秋谣选手，无非是因为你不够了解她，你不清楚这小女孩到底有多厉害。”他笑得眉眼弯弯，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可我了解她呀。

松风疑惑地眨了眨眼。她知道叶胤骁同秋谣关系亲密，毕竟她曾见过深夜里他送她回宿舍，在大门外，叶胤骁朝秋谣低下头去。可他们又不是情人，那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松风想不到，世界上竟会存在这样的交际方式：足够亲密、暧昧，却教人看不清、辨不明，其中是否真的掺杂着“爱”。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她不希望秋谣在这段关系中受伤。松风本想不识好歹地警告唐晓翼一句，话到嘴边却又刹住，因为她也立刻想到了：秋谣是一个那么古灵精怪、那么聪慧灵敏的孩子，她显然相当擅长保护自己，并通过伤害他人来牟利。

只是在结局到来之前，谁也无法确认自己是否会被秋谣伤害。

一时间，二人间又陷入了寂静——一如唐晓翼开口说话之前的寂静。唐晓翼自知失言，可他也不感到后悔。他确实没把松风当竞争对手，也无意借故打压她，所以他说她“不够了解秋谣”，与其说是敲打，更像是提醒松风：快跑吧，在你还没被这个少女彻底伤到以前。所谓“完美少女”，正是以杀伤他人为乐、以吸食绝望为业的。

他清晰无比地明了，过于靠近太阳，终将被灼伤、被点燃，乃至被焚毁殆尽，而太阳仍将亘古长存着，一切无事发生。况且，靳千秋并非太阳，她是与天齐寿的至高之神、双王之一的化身，她只会比太阳更加恒久、也更为无情。

就在松风与唐晓翼各自思绪涌动时，变故陡然丛生。在松风始料未及之时，一道冷光便已悄无声息地切入了她的脖颈。它来自舞台方向，正处于松风身后，属于她的视野盲区。

纵然无声，可那过分明亮夺目的冷银色闪光，仍是引起了唐晓翼的注意。他及时接住了倒下的松风，并轻柔地把她放倒在地面上。松风双目阂起，呼吸和缓，像只是暂时睡着了。唐晓翼摸了摸她的脉搏，确认她真的只是睡着了，这才起身，将目光投向舞台。

如果说此前，唐晓翼对靳千秋身份的认知，还仅仅停留在“猜测”这一层面，那么当他们来到这家神记密室，唐晓翼便愈发地咬定了她即是“双王”之一。否则为何有人宁可想办法放倒松风，也要争取到同唐晓翼谈上一场的时间与机会？唐晓翼望着从舞台上步步走下的那人，露出了了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