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幼星】或避或坠

第二百二六落 或避或坠

-

洛羽觞的沉默，并不是他有意为之的。他没打算利用“沉默”给安眠造成心理压力，他只是——单纯的沉默。

甚至在他沉默的那几分钟里，在他脑海里来回跌宕的，既不是眼前的安眠，也不是安眠提出的问题。洛羽觞想到，他多年以前见陆蒹葭一面，那时她刚从“柒雪铃”变成“陆蒹葭”，尚处于萧处斋的庇护之下，幸福快乐得不知忧愁是为何物，只管在「玫瑰帝王」的府邸里称王称霸、作威作福。

就连洛羽觞本人，也是经过了她的金口玉言，得以日常出入那里，成为陪伴她的玩伴。哦，那时他也还不叫洛羽觞，而是羽觞。

“洛”是在他的师傅洛水赋去世以后，方才落到他头上的姓氏。

他有些困惑，困惑于为何会在这时，回忆起这些显得过分遥远的事情。记忆里陆蒹葭所坐的桌畔，正装饰着一束兀自开得热烈的香槟玫瑰，正与此刻餐桌桌面上装饰着的香槟玫瑰奇异重合，仿佛形成一道开启回溯的阀门，从此洪水猛兽，一个也阻挡不住。

洛羽觞神经质地抿紧了唇，迫使自己从忆象里退出去，转而回答安眠：“安小姐，我对你施以的援手，并不单单只代表我个人。意思是：正是受人指使，我才会向您提供帮助，因此这份所谓的「代价」、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也该是由那个指使我的人来向您支取。我想，现在那个人也还没有想好，要从您这里得到什么。”

“所以，您现在只管享受我为您献上的礼物就好了。”洛羽觞说道。

礼物吗？

安眠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想要告诉他：可是洛总，“礼物”会给收受一方带来幸福、快乐、开心等象征着积极意味的情绪，从这一方面来看，您的帮助并不符合“礼物”的定义与任务。作为收受一方，安眠只感到惶恐、疑惑、不知所措。

像鸟儿眼见罗网张开在眼前，却不知该如何躲避，也不知该如何坠落。

但她同时也确定——就算她不知道“代价”将会是什么、就算她不知道幕后那人的意图，面对洛羽觞（G&W公司）开出的条件，她一定会全盘接受。

所以，安眠，不要再说扫兴的话。这世界荒诞、扭曲、离奇，人须得活得糊涂敷衍一点，才会过得诚心如意一点。

在桌面底下，安眠掐住了自己的手腕。动脉隔着皮肉一阵紧接着一阵地搏动着，这笃定强烈的反应竟令她感到安心，使她得以低眉顺目地同他说话：“那我就先多谢洛总了。”

然后他们起身，离开法餐厅，那辆漆黑商务车把安眠送到学校门口。她下车，忽然袭来的夜风将安眠长发缭乱，她抬手将鬓角碎发别至耳后，抬眼无意识地望向商务车的方向。车门业已关上，洛羽觞却把车窗降下，和她面对面地说话：“既然我们已达成了合作，想必我也有资格得到安小姐的联络方式吧？”

洛羽觞把手机举起来，向她展示出了社交软件的好友码，安眠便加上了他的好友。

他在社交软件上的ID，单字一个“洛”，头像则是纯色的灰。安眠熄屏手机，乖巧礼貌地道别，洛羽觞微微颔首，也说一句“再见”。车窗徐徐上升，直至彻底隔绝了车内外的二人。安眠转身，和着微凉的风，独自走进校门里。

而在此后的日子里，洛羽觞如他所承诺的那般，从她进入「Best Wishes」录制流程开始，持续地为她提供指导与帮助。

他教她如何表现、如何成为焦点，又在节目组放出与她有关的物料时，通过种种手段，迅速养成一批粉丝，以媲美病｜毒感染的趋势在互联网上持续宣传着、炒作着以“安眠”为中心的一切。从短视频平台到小众论坛，处处都散播下名为“安眠”的种子，以讨论度为水与阳光，培育它长大，成为「Best Wishes」参赛选手粉丝群体中，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

发展至如今，即便「Best Wishes」尚未真正开播，与节目直接绑定的粉圈却已稍具雏形。除去本就有粉丝基础的秋谣，余下选手们的粉丝群中，安眠的粉丝群竟已隐隐有问鼎之势。

安眠亦在偶尔的冲浪间隙，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早有做偶像的自觉，平日里上网只用小号，谨言慎行，生怕被有心之人扒出皮下真实身份。她浏览「Best Wishes」相关话题，除了谈论导师与秋谣的内容，在有关普通选手的内容里，“安眠”这两个字的提及率极高。

人们讨论她在节目的吉光片羽中显露出的性格，为了细枝末节互相打架扯头花，将她的每一个小动作无限放大、进行审判，再由赶赴至战场的粉丝掀起新的一波血战……安眠常常翻看，从最初的兴味盎然，到后来的兴味索然。原来粉圈打架，就是这么一件无聊的事情。

一群素昧平生的人，因为另一个现实里彼此不相识的人，在互联网这一亩三分地上开战，极尽侮｜辱之能，只管用手头这方键盘，敲打出自以为足够刺痛彼方的文字。所以到头来，他们又可以得到什么呢？难道通过骂出极脏极下｜流的字眼、迫使对方闭麦不言，他们便能收获奇异的胜利感与满足感吗？但这些事本身便从无发生的价值与意义。

可是安眠也并不会站出来、去做这个和事佬。她清楚“娱乐圈”的运作法则。所谓明星，不怕被骂也不惧被夸，怕的乃是无人问津、无人在意。明星需要话题度与曝光度来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粉圈需要打架与斗争来保持粉丝粘度与热度，本就是各取所需的好事情，她作为其中可能的“既得利益者”，又何苦做出头鸟、去打破这“其乐融融”的局面？

而她尚且还只是一个未曾正式出道、连新人都称不上的小小练习生，她的粉圈便已有了如此可观的能量，那么「Best Wishes」的导师与秋谣呢？他们是大前辈，流量属性居多，需要不断地制造话题、引起舆论，以抓住、巩固大众对他们的关注与兴趣。

这些话题与舆论当中，想必负面新闻占得更多，毕竟在这个时代，丑闻总比美谈要更引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