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商户庶女

闺房桌案上摊着大小不一的画册，最新的一幅图上轻悄悄落了一枚花瓣，正是一张春光和风图。

我方从痴梦中醒来，便听到前院嘈杂的人声，"不行的，这衣裳同我不搭，出去要叫人笑话！"一道女声划破天际。

我险些在椅上摔倒，好歹清醒了些，想来也是大姑娘。

揉了揉微酸的眼角，我抬头望向窗外，院里唯一的一株报春来开花了，粉嫩的花瓣携风落下，阿娘说，报春花开，便是二月初二，花朝节之际。

昨夜作画未觉，附在桌上就酣睡过去，院墙不算高，则好能看到旭日东升，如今云雾将散，恐是不早了。

你以为上述都出自我言？这么想可就错了，我不过是学着三妹的样子罢了，还是这样说话舒服些。

简单介绍一下，在下钟浮月，我们家老爷是皇城首富，而我呢，就是首富之女；我阿娘，也就是幸小娘，曾经可是景宁的花魁头子。

虽说我是侧室出身，但家里人都待我极好的，正头大娘子陈氏拿我作亲闺女，家中无兄弟，府内唯三个女娘，大娘子的次女同我也不生分，儒雅得很，单单大姑娘不待见我和阿娘，总趁着风头踩我一脚。

我将画册收好，正推开门，廿九与初五便架着我一股脑洗漱。没错，名字正是按她们进府的日子取的。

我没有大姑娘的绝世才华，没有三妹的盎然文采，普普通通就好。

廿九一边为我插花,一边解释:“二姑娘,今儿可是花朝之日,您怎么叫都唤不醒，可让我们几个好愁。”

我笑得有些无奈,和丹翁主是我在洛阳城仅有的好友，她生辰将至，我便连着数天赶制出了生辰礼，已经有几日未睡过好觉了。

“二姑娘有所不知，天刚亮长房姑娘便起来倒唠自己，现如今还在那边瞧新衣裳呢。”

廿九苦口婆心地希望燃起我的斗志，奈何我不大在意外物，只一门心思扑在绘画上。

初五则仔细挑选着首饰，时不时抬头问我如何。也是，她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整理得很快，廿九嘴上说着要争气，却还是很诚实地为我装扮得极致淡雅，即便是想要，那些胭脂水粉、金钗银饰、绫罗布匹也轮不上我。

大姑娘掌库，宝物什子我却一件都没见过。

待我起身，才发现阿娘就站在镜边，我们二人，连同身后的廿九，初五，清一色都是淡衣，这是钟府少有的颜色。

屋中的钟暗香对着铜镜欣赏着自己的发型，她身上所着是一件紫色洒金水罗裙，上面的金纹一看便知是新衣。

只可惜她长长的裙摆托在地上，我差点儿没忍住去提起。

作为一个庶次女，我不需要有多大的能耐，以致于十四岁都未有过教习姑姑，至于大姑娘……

学了就像没学一样。

钟暗香瞟过来，但没多看，只是往头上挨个试发簪：“嘿，我说呢，一股子馊味，竟是花孔雀来了。”

幸檀：“……”

廿九:“……”

初五:“……”

其实我很想说她像一只大山鸡，但阿娘用眼神示意我不能说。

钟夫人尴忙一笑，拉我过去，道：“小裕儿穿什么都好看的紧，同你母亲一般，国色天香，老天竟就生出了这般妙人。”

又觉得不妥，唤阿娘坐下，“沛儿也并非此意，只是嘴上功夫，还是归我没教导好她。”

我知道的，钟夫人讲过，曾有几年她没陪伴在大姑娘身边，才养了她这副心性。

总是有愧于她的，可欠得太多，倒不知从何补偿了。她是这么说的。

大姑娘还在对镜独自观摩衣裳，钟夫人同阿娘寒暄几句后，又百无聊赖地扯到了婚事上。

“大姑娘娇俏可人，在洛阳……放哪里都是响当当的大才女，夫人自该为地应门好亲事。”阿娘很少说话，出口便是惦量再三。

“岂是我不想嫁她？可你看她那副样子，没一处能带得出门的，如今在府内惯着，出了门便是别家的人了，谁还顺着她？”

钟夫人并非不留情面之人，只是大姑娘着实令她头疼。

钟暗香也不恼火，许是她今日心情好，若放平日里定当喋喋不休。“娘总说我咋呼，却不晓得总有人不嫌。”她还在摆弄头饰。

钟夫人无奈地摇摇头，继而看向我，似又有了希望般：“我们钟家是好地方，女孩们个个水灵，要我说，小裕儿也正双七，恰好的年纪，平日里受了冷落，今后可要好好打算……”

话未尽，又摸摸我的脸颊，“小裕儿说呢？你可有心上人？”

我有些愣，连阿娘都没摸过我，她身体不好，总待在院落忙自己的事，夫人却一向对我和和气气，又怜爱又温柔。

到底我不过是个久居宅院的女子，“没有……”我微微低下头。

“娘你也不想想，她整日闷闷的，出门次数屈指可数，又见过几个官人？”此刻我真感谢钟暗香，简直说出了我的心声。

钟夫人嫌弃地摆了摆手，钟暗香就悻悻地下去了。

“那小裕儿说，想要怎样的男子？”陈氏不大放弃。

我未思虑，脱口而出：“浮月仅想要……平平淡淡，普通人家的日子。”

商贾庶女，我没得选；洛阳风风雨雨传遍千家万户，官场斗争，市场名利，光听着都骇人。

所以我想要平庸一点，只要平安。仅此而已。

在场的人脸上都写满了吃惊，除过阿娘。的确，从小阿娘便教养我不可高昂，要低头才能保全自身。

夫人沉思良久，又对上我的视线。

“平淡些也好，那也门当户对，免得委屈了我们小裕儿——却也别挂心，我们小裕儿聪慧，丽质天成，丹青亦是一绝，谁见了不喜欢。”

钟夫人讲话快得很，同我阿娘是两番人。

如若没有阿娘时时刻刻叮嘱我，教诲我，想来如今的我大抵也不是这番模样吧。

我也想同大姑娘一般，追随本心。

何曾没有心上人？却碍门当不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