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轮回道

贺玄带着二人来到一间屋子里，此时师青玄被几条木棍粗细的大铁链铐在一面斑驳的墙上，手臂高高吊起。师无渡没被锁链锁住，但一身白衣肮脏不堪，正跪在地上。

见师青玄醒来，他面露欣喜之色，似乎想过来，却立即被刚刚回来的贺玄一脚踹倒，重新跪下。桃夭把这看在眼里，上前一步刚想阻止就被黎漾拉住。后者对她摇了摇头，拉着她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在他身后，有一座神台，四只乌黑光滑的骨灰坛，平静地立在神台上方。两把被撕毁的扇子丢在地上，正是风师扇和水师扇。

父亲、母亲、妹妹、未婚妻。

贺玄道：“磕头。”

师无渡眼睛盯着师青玄，口里道：“好。”

一句应了，居然真的跪在神台前，咚咚咚咚地便对着那四个骨灰坛磕了几十个响头。磕完头微微起身，贺玄却重重一脚踩在他头上，冷冷地道：“我让你起来了吗。”

师无渡登时被这一脚踩得几窍流血，咬牙道：“……没有。”

昔日骄傲到连头也不肯低的兄长，被人一脚把脸踩到地上，虽然明知他做的事该得的报应比这再重十倍也不过分，但血浓于水，终归是不忍心，师青玄道：“哥……”

桃夭也别过脸，她不忍目睹自己高高在上的所爱之人此时被别人踩在脚底。

闻声，贺玄森森一眼横扫过来。就算抬不起头师无渡也知道这一声坏事了，当即喝道：“你闭嘴！”

思忖片刻，贺玄却把靴子从他头上挪了下来。师无渡胆战心惊，但不能起身，低声带：“青玄！”

贺玄缓缓走了过来。那群疯怪人怕他得很，嗷嗷鬼叫着逃开，但仍是偷偷瞅着师青玄，仿佛在觊觎着他身上的什么东西。师青玄被锁在墙上，看着这张他本应熟悉无比的脸缓缓逼近，却觉得陌生无比。

贺玄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顿了顿，开口问道：“白话真仙可怕吗？”

他问得平淡无波，师青玄则两眼发直，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

昔年的白话真仙，已是可怖至极，眼下这个吞掉了“白话真仙”的人，却比他少年时的噩梦还要骇人十倍百倍。而这份恐惧，是他原本早就该承受的。

师无渡道：“贺玄，一人做事一人当，拿你挡灾是我的主意，这件事跟我弟弟无关。”

贺玄冷笑一声：“无关？”

他目不转睛盯着师青玄，一字一句地道：“你弟弟一个天赋平庸的凡夫俗子，得以飞升上天，风光无限，占的是我的命格，享的是我的神格。你告诉我，这叫与他无关？”

这一句，字字如刀，刀刀扎心，就是说给师青玄听的，饶是师青玄清楚个中来龙去脉，也不由得低下了头，只觉得这辈子都抬不起来。师无渡强作镇定，道：“你……既然一直在他身边，就该清楚我没骗你，他那性子藏不住事，他真的从头到尾一点都不知道！”

贺玄厉声道：“正因为如此才更可恨！他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师青玄的头更低了。

凭什么吸着别人的血、踩着别人的尸骨登了天，本人却能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地享用这一切？

贺玄又道：“当初不知道，后来也不知道？！”

师青玄抬起头，颤声道：“明兄，我……”

贺玄喝道：“住口！”

他脸色几近狰狞，师青玄看了一眼，打了个寒战，噤若寒蝉。贺玄猛地起身，在幽冥水府殿中走来走去，低声咆哮道：“我给过你机会！”

师青玄闭上眼，握紧了拳。观看这一切的谢怜想起了博古镇上的那一句愤怒至极的“好。好！”以及师青玄要随裴茗去东海边时，“明仪”阻拦他的那一幕。

只是，每一次，师青玄还是选择了帮助师无渡。

他低声道：“……对不起。”

贺玄定住身形，问道：“你的对不起，算什么东西？”

那一排四个骨灰坛就正正摆在师青玄对面，仿佛也在嘲讽他这轻飘飘的一句道歉，令人愈发痛苦，烧心烧肝，好像说什么都会被打回原形。师青玄道：“……我知道没用，但是我……”

贺玄漠然道：“但是你什么？你知道没用，但你还是想努力表现诚意，希望感动我，希望我能放下仇恨，化解恩怨吗。”

师青玄忙道：“不是！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我，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真的。明……贺……贺公子。我知道我跟我哥都错了，到了这一步，也没法补救，所以……”

贺玄听着，道：“所以？”

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也是苍白无力，师青玄努力一阵，实在说不下去了。贺玄冷冷地道：“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所以你愿意以死谢罪吗？”

师青玄一怔。师无渡听不下去了，道：“贺玄！！！罪魁祸首是我，是白话真仙，但青玄本身罪不至死，你……”

贺玄道：“那我一家五口谁有罪？谁又致死了？”

师无渡一噎。贺玄继续问道：“说吧。你愿意吗。”

“……”师青玄低声道，“我愿意。”

闻言，贺玄冷笑一声。因为师青玄低着头，谢怜看不到他的神情，就算看到了，恐怕也揣摩不了他的心思。

“无渡，这件事终究你也有错，”桃夭看着师无渡说道，师无渡不是个好人、好神官，但他是个好哥哥。他换命只是想保护弟弟，他也不是什么坏人，没有所谓真正的善恶好坏，要是真正细细分，那便不是人了。

黎漾看着骨灰坛认真的给它们鞠了一躬，随即蹲在师青玄的面前看着他道：“今后，你就老老实实和你哥在凡间吧，你们兄弟俩的错，已经有人愿意替你们去赎罪了。”

师青玄呆愣愣地看着她，“池泱哥……赭衣踏尘。”

“赭衣踏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师无渡闻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桃夭，见她神色温柔的跪在自己面前把自己扶起来靠在她的怀里。

桃夭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看，似乎想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师无渡明白了黎漾的意思，他正要开口却被桃夭堵住唇。桃夭闭上眼睛最后一次吻住了他，师无渡呆愣愣的盯着她看，直到桃夭点了他身上几处穴位，使他不能动弹。

把师无渡放回地上后，桃夭走到黎漾的面前低声道：“麻烦您了，尊主。”

“嗯，”黎漾神色复杂的站起身，她看着桃夭最后还是闭上眼睛抬起右手将食指抵在她的额间，“以汝之魂灵，祭奠已故亡人，慰之安康，寻之归路，轮回之道，开！”

话音刚落，黎漾的眼睛猛地睁开，原本琉璃色的眼瞳突然变得黝黑很是诡异。桃夭感觉到自己似乎在消散，她扭头看向地上无法动弹的师无渡笑道：“我爱你，好好活着。”

说完，她整个人如同繁星点点消散在空中。贺玄眼睁睁看着这些星星点点飘向四个骨灰坛，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家人站在不远处对着自己挥手告别，他们虽然依依不舍但最终还是转身踏入轮回。

随着轮回之门关上，池泱踉跄两步，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恢复原样。她看向贺玄，对他道：“送走了，你该履行承诺放过他们了。”

贺玄没有回答，池泱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他。如果他敢毁约，那么池泱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杀了，即使弄不死他，也要把这两人救出去，这是她答应桃夭的。

“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贺玄转身离开房间，黎漾目送他离开后便蹲下身给师无渡解开穴道。师无渡能动后第一时间就抓住黎漾的手，他双眼猩红的看着池泱，问道：“桃夭呢？”

“替你们赎罪了，”黎漾低声道，她在桃夭消失前一刻就收到她的通灵，她道：“桃夭还想求尊主一事，求尊主把他们带回巫溪山，桃夭感激不尽。下辈子，桃夭再做牛做马报答尊主。”

师无渡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吐了一口血出来，师青玄被吓了一跳，“哥！！”

黎漾伸出手替他把了一下脉，气急攻心，并无大碍。她抬起手斩断师青玄身上的锁链，师青玄刚从墙上掉下来就问道：“赭衣踏尘，刚刚那个人是我哥的…红颜知己吗？”

“不，她是你的嫂子，”师无渡声音沙哑率先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黎漾没吭声起身走到一旁，师青玄连忙去扶起师无渡，后者毫不犹豫地推开他一瘸一拐的朝着黎漾走去，撩起衣摆径直跪下。

“哥！”师青玄上前走了两步，他似乎明白师无渡是什么意思干脆利落的跟着也跪了下来。

黎漾看着两人，眉头微蹙：“干什么？”

“求你，告诉我如何救回桃夭，”说完，师无渡便俯下身对着黎漾叩首，身侧的师青玄默不作声的跟着他一起叩首。

黎漾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前段时间桃夭跪下求她救回师无渡，如今师无渡跪下求她告知他如何救回桃夭。

黎漾看向地上被撕成两半的风水师扇，抬手勾了勾那废扇子便朝他们飞来。水师扇就这么浮在师无渡的面前，她的目光落到扇柄上那块吊坠上。

“想要让一只鬼神形俱灭，除非找到她的骨灰。”黎漾顿了一下，又道：“鬼界有一个习俗。若是一只鬼选定了一个人，便会将自己的骨灰托付到那个人手里。”

师无渡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看着扇子上桃夭曾经送给他的吊坠，抬起手有些颤抖的攥紧吊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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