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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明天走过(下)

游走人间:短篇小说集

  她看到江星屿在寒冬腊月把酸奶捂在衣服里怕酸奶冷掉。

  她看到江星屿的手机上一遍一遍的循环着的歌,都是同一个作者——小纾。

  她看到江星屿悄悄逃掉晚自习翻进考场里在林纾媛的桌子上写下了什么字。

  她看到江星屿,站在操场上,把想说的那一句草率的喜欢咽了下去。

  她看到了一切,因为她喜欢着江星屿。

  她后来才知道,喜欢不是守恒的一种情感,在把情感交付出去的时候,你不一定会获得回报。

  因为遗憾才是生活的常态,美满只属于部分人。

  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那份美满是属于林纾媛的。

  她应该是自卑的才对。

  她怎么可以光芒万丈呢?她怎么可以越来越瘦,越来越好看,把我的阴暗衬托的明明白白呢?

  不可以。

  恶意疯狂生长着,盘旋在了齐秋的心中,深深的扎下了根。

  林纾媛去北京参加考试了,江星屿也去了,不是陪同,而是江星屿也去北京参加自主招生了。他们都已经到了快要毕业的时候,都该为自己以后的人生负责了。

  林纾媛的考试在江星屿之前,于是江星屿执意要送她进考场,在考场外,江星屿递给林纾媛一杯冰凉的酸奶——现在已然是盛夏了。

  然后对她说:“不要紧张,考试加油。”

  一如那次月考,江星屿在自己桌上写下的一样。

  林纾媛笑了,在璀璨的阳光下,少女的眉眼清晰,印在了江星屿心里一辈子。

  林纾媛说:“是的,我的白马王子。”

  考完试的那个周末,林纾媛从北京回到了她所在的小城,浑身轻松,她去找齐秋,想要和她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就像往常的周末一样。

  但是,当她走到齐秋家楼下的时候,她看到了齐秋和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招惹的小太妹和小混混勾肩搭背的笑闹着,她默默走开了,所以她没听见齐秋后来的话。

  “我们班那女的,就那个前段时间在网上很火的那个,她白莲的要死,勾引班上同学。”齐秋如是说。

  林纾媛突然意识到,每个人的一生都是阶段性的,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因为人是会变的,哪怕你还在原地,但总有人会远走,离开你的世界。她想,江星屿也会离开我吗?

  他那样温润的人,如果有一天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她还能继续喜欢她吗?

  后来的林纾媛知道了,哪怕江星屿已经成为了一块冰冷的石碑,她也会继续喜欢,一直一直的,很喜欢。

  林纾媛烦恼的样子被江星屿看到了,他什么也没说。

  知道周末,齐秋再一次拒绝了林纾媛一起去图书馆的邀请后,江星屿对她说:“我们一起去玩吧,再过几天自主招生成绩就要出了,好好放松一下心情。”

  这是江星屿的理由,很牵强,但是林纾媛没有拒绝。

  再拙劣的借口,在林纾媛这里都不会被发现,都说,当你很认真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只能看见他的眼睛。

  江星屿是这样,林纾媛也是这样。

  他们约定在了游乐场。林纾媛纠结再三,最终穿上了自己的新裙子,那是一条纯白的百褶裙,扎起了丸子头,展现了属于减肥后的林纾媛的娉婷身子——那是在学校的肥大校服下看不出来的,少女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腿。

  他们一起做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的回忆都成了林纾媛后来很长一段生活里唯一的支柱。

  江星屿给她买了棉花糖,他们共乘了一辆碰碰车,他们一起坐了海盗船,林纾媛吓得抓住了江星屿的手,他们一起坐了摩天轮,在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时,江星屿在她的额间轻轻落下了一个吻,亲昵而又不失风度。

  江星屿没说喜欢,只是久久的盯着她看,他们都明白,喜欢在对方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她看到了,江星屿也看到了。

  他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唯一的变数,发生在出成绩那一天。

  林纾媛的妈妈突然住院了,经诊断,是乳腺癌晚期。

  林纾媛被破格提前录取,林纾媛的妈妈永远长眠。

  这份喜悦,最后成了悲曲。

  林纾媛两个星期没去上学,于是学校就让江星屿替林纾媛送去属于她的一份录取通知书,也是,属于她的荣光。

  她们约在灵堂附近的一家早餐店见面,因为林纾媛实在抽不开身,那里很偏僻,早上的时候人很少,很适合讲话。

  江星屿沉默的把通知书递给了她,然后抱住了她。

  她的眼泪濡湿了少年的衣襟,也濡湿了他年少的心,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遍遍拍着她的背告诉她,他还在。

  当太阳慢慢升起来,普照到这条小巷子的时候,他们才分开,江星屿告诉她:“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会陪你的,始终如一。”

  江星屿缓缓地落下了一个吻,在林纾媛的唇上。

  这是林纾媛在父亲灰暗的脸和宾客们沉默的气氛上得不到的安慰,是独属于她的温暖,是独属于她的......江星屿。

  她一定要撑过来。

  林纾媛又隔了一个星期,才回到学校,她的父亲和她的母亲从学生时代开始,一直很恩爱,母亲的突然离世,最痛苦的莫过于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决定答应公司已经对他提了很久的事情,调任到另一个城市。

  他还是会回到这座小城来看望林纾媛,但是林纾媛能从他的眼里看出,他已经不再想要回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她有一段时间是不能了理解的,但是后来,她能理解了。

  这种触碰不到的回忆,是最令人痛苦的,因为你走不出去,他也无法再进来,这是独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岁月,却只能你一个人来回忆。

  这是残忍的,所以林纾媛不怪她父亲。

  她只怪自己。

  林纾媛的情绪不好,江星屿更加贴心的照顾着她,于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但是距离毕业只剩短短两个星期,这两个人也早早地被提前录取了,周遭人一波嫉妒,一波祝福,但是都忙着自己的学业和未来,没有人再去过分关注他们的生活。

  只有齐秋除外,她日趋下降的成绩和灰暗的未来,小混混纠缠的追求和生活的压力,都让她像自虐一样一遍遍地窥视着林纾媛和江星屿的生活。

  林纾媛母亲的去世,让她快意了一阵,就算再有才华又怎样,照样留不住自己的亲人,林纾媛终于也和自己一样,家庭支离破碎了。

  但是她发现,随之而来的,是江星屿更贴心的爱意时,她再次扭曲了。

  凭什么?

  别人都该幸福,那我呢?

  她想起那个小混混油腻恶心的脸,开始对着水池不住作呕。

  林纾媛最灰暗的时候,江星屿不停地对她说,生活会好的,只要我们慢慢等,等明天过去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于是,她每天看日出日落,看明天走过,发现悲痛一天天在流逝,余下的只有母亲温和的声音和宽厚的背影,那是她的梦境。

  梦里,江星屿一直陪伴着她。

  看着林纾媛一天天从悲伤里走出来,齐秋就一天天愈加黑暗,终于,在临近毕业的时候,一件事情压垮了她。

  她怀孕了。

  但是她连堕胎的钱也没有,那个小混混跑了。

  但是林纾媛却走了出来,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只有她一个人被留下了,她不甘心独自坠入黑暗。

  那天,林纾媛永远记得那天,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是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天,所有同学,无论有没有过矛盾的,都凑在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喝了最后一顿酒,所有人都有些微醺,除了齐秋,她滴酒未沾。

  大家都恭喜着她和江星屿童话一样美好的爱情,她也照单全收。

  放纵过后,大家各奔东西,伤感弥漫在了每个人心间,江星屿虚搂住林纾媛,对她说:“我还在呢。”

  林纾媛刚准备拥住江星屿,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江星屿迅速把她推到一边,她什么也没看清,因为江星屿大喊了一声:“别回头。”于是她一直没有回头,从那一声别回头开始,到听到血肉与金属碰撞的声音,再到听到警车的声音,她耳朵里始终盘旋着一句话:“别回头,你继续往前走,别再等我,我,很喜欢你,林纾媛,江心屿很喜欢你。”于是她一直没有回头的朝前面走,承载着所有的过去,她站到了世界最顶端的舞台。

  然后下起了瓢盆大雨,她最后一次知道了,江心屿,真的很喜欢她。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林纾媛,也很喜欢江心屿。

  再睁眼时,只有他父亲泪流满面的脸,和灰暗的一切。

  年少是宝物,但是不是生活,生活只是日复一日的攀登又坠落。

  她知道,她失去了生活中最宝贵的东西,那是希望,是面对生活的热情,是始终如一的勇气,统统随着少年的笑容随风散去了。

  只剩一地回忆。

  林纾媛告别了父亲,也告别了这座小城,这座充斥着甜蜜的小城。

  她离开之前,去见了监狱里的齐秋一面,齐秋说:我不后悔认识你,但是你一定很后悔认识我吧?

  齐秋笑了,笑的明艳,一如林纾媛见到她的第一面——她说:你好,我是齐秋。

  然后对出到陌生环境的林纾媛,露出的那个明媚而又友好的笑容一样。

  林纾媛说:“我也不后悔。”

  齐秋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她看着林纾媛远去的背影,放声大哭起来。

  是的,喜欢不是守恒的,但是遗憾是守恒的,你所遗憾的,失去的,注定会让其他人也遗憾,也失去,她失去了青春,而林纾媛失去了一生所爱。

  林小姐脸上布满了泪痕,但是挂着笑容,她说:“记者小姐,我们都在不断朝前走,一直朝前走,但是有一些人已经被留在了原地,我母亲,还有江星屿,都被我留下了。”

  她又说:“这次,是我先走了。”

  世人都知道,林纾媛歌声甜美气质绝佳,是万千少男的梦中情人。

  但他们不知道,十一年前的林纾媛,还是个小胖子的林纾媛,就已经成为了一个人的全部。

  星坠,木鸣,蓝鲸搁浅,飞鱼前行,世间憾事常有,我却独独遗憾,缺了你,在日复一日的今天里,我只能等着明天走过,再无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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