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南柯是祐霂在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乱世里收复的恶灵。
当时祂不愿相信兄长已死的事实,满心只求让其平安无事,甚至寄托于虚缈的神佛之说。
破旧的寺庙里,古佛紧闭双目,神色自若安宁。祐霂颓唐的白发恰如执念,顺着柱子、房梁缠绕盘旋,遮蔽了透过破庙顶的阳光。祂本人却似乎无知无觉,只是借着眼前长明灯的微光昼夜不停地跪在佛前抄写着佛经。
乱世纷争,庙里早已人去楼空。以木牌丝帛为纸,以血液为墨,就这么一直一直抄下去。
蜿蜒的血迹顺着手腕流下,少年微微长开的脸已经变得苍白;两只眼睛自兄长去死后就变得昏暗无光,青丝亦换了白发。
战火纷飞,叛军依然来到寺外了。战马的蹄子踏得大地都震颤。
哀嚎遍野,平民百姓的哭号不绝于耳。
依然保持着安宁面目的,似乎只有庙里那不曾睁眼的佛像。
静谧中,雕像只显得诡异无比。
祐霂心念一动,眼睫颤了颤,终于停下了近乎疯魔式的抄写,表情麻木地抬起头来。
九方祐霂乱世来了。您看看啊……您倒是,睁眼看看啊!
至于是叛军攻打城池殃及池鱼,还是祂自己恍惚间不小心碰翻了长明灯,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大火燃起,焚尽了佛龛和白发缠绕的梁柱。
祐霂也疲惫地闭上眼睛,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火焰里,星火跳跃舞蹈;灰烬里,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次年,春光正好。
青色的藤蔓攀上了四分五裂的佛像,双目紧闭的佛面上爬着蜿蜒茂密的爬山虎。
裂缝里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叶片上还捧着未晞的朝露。
一个幼童正用白皙的、肉嘟嘟的手努力地企图推开压在身上的焦木。祂身上套着明显过于宽大的衣袍,可爱的脸蛋也蹭上了灰。
令人奇怪的是祂的鹤发童颜,以及那没有一丝光亮,冷漠而凉薄的眼睛。
眼角微微泛红,右眼下一颗泪痣分外显眼。
这是又一次复生的祐霂。
刚刚复生的祂,只能以孩童的样貌出现,等着时间把祂的样貌改变。
祐霂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派春光灿烂。阳光穿透云层,琉璃般剔透的蓝天下万物生长。
一只小小的白蝴蝶振翅而飞,停在祂最珍视的那块步禁上。
幼童闭了闭眼睛,迈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外面的世界一切照旧,飞鸟依旧飞,草木依旧长。
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鳞云铺陈,明天是个好天气。
一切的苦难都会过去的。
到时回首夕阳红尽处,不过南柯一梦罢了。
后面的事大抵也能猜到。
诡庙被毁,“被镇压”的恶灵出现。祐霂抬手就是一招虚空画符,被镇住的恶灵满头问号。
鬼影不是,你不是信佛吗!?怎么会道家的东西!?
九方祐霂……你管我!
祐霂现在听到什么佛啊道啊就来气,看着这个鬼东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大概身体变小了心性也会受影响吧,祐霂把这玩意用藤条五花大绑时还打了个蝴蝶结。
恶灵哪受过这委屈,张牙舞爪地试图掙开束缚。
这时候,意外发生了——祐霂本来结了个大意是镇压的印,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这鬼影直接嵌入了祂心魂的裂缝里,怎么都搞不出来。
一妖一鬼相顾无言。
最后草草结了个契约之类的东西,也算合作共生。
恶灵一开始还搞点小动作,比如用鬼气刺激祐霂的心魂裂缝处,想看看祂的反应。
心魂可以说是妖精最脆弱敏感的地方,它这么搞就是笃定了眼前这小孩受不住这样折腾。
直到祐霂面无表情地告诉它再不老实祂就把心魂捏碎,祂俩同归于尽。
鬼影……
这时,迟钝的鬼影终于发现,此小孩非彼小孩。
二者无言地走了一会。
鬼影喂,小孩。
鬼影突然悠哉悠哉地叫了祂一声。
九方祐霂怎么?
九方祐霂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也浅浅地敷衍着。
鬼影……
无语。
恶灵活了这么久还没有遇见过这样让它无语的小孩。
鬼影给我起个名字。
九方祐霂?
九方祐霂挑了挑眉。
九方祐霂阁下可知,这要求像极了奴仆认新主?
鬼影?!
这次换恶灵满头问号了。
鬼影我们都结契了!总要有个称呼吧!
它算是发现了,这小孩不仅打架还行,而且气人第一名!
九方祐霂你没名字?
这下祐霂倒是有些意外了。
按理说,鬼的前身都是人,哪怕是再凶残的恶灵也是由人变化成的。
鬼影……忘了!
恶灵咬牙切齿。
它才不会告诉这小孩,它娘为了好养活管它叫铁娃!
祐霂沉吟了一会。
九方祐霂你就叫……孟南柯吧。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恍惚梦醒,黄粱南柯。
孟南柯行吧,倒也不差。
孟南柯撇撇嘴。
孟南柯那你呢?
九方祐霂叫我九方就好。
唤我九方,行至远方。
思念绵长,长毋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