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觊觎圆满

一夜过去，尹天雪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巳时。

她翻身坐起来，只觉全身酸软无力，下身隐隐难受的紧，披了衣服就要下地，小光忙端水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见她白皙脖子上的点点红梅，一时间四下无人，便忍不住替她不平：“小姐，姑爷昨晚是不是喝醉了酒啊，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啊？”

不用想象，也知昨晚战况惨烈。

说着，一面拿了药膏来替她擦在红痕之处。

“……”

尹天雪微微蹙眉，一时粉面含春，静默不语。

却把童战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腹诽了个遍。

小莲正在沏茶，昨晚跟着马车回来已是见了世面开了眼的，因此不足为奇，笑道：“那是小姐姑爷夫妻间的闺房情趣，你懂什么？”

尹天雪：“………”

小光闹了个脸红，忍不住嗔道：“那姑爷怎么半点不累，一大早起来就在院子里晨练，看着生龙活虎的。”

反观她家小姐，早饭时间都睡过去了。

尹天雪一时无语赧然，看一眼小光，后者连忙捂住口闭了嘴，尹天雪示意她下去，小光便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尹天雪洗漱完穿了绣鞋坐到桌前来，小莲正在给她摆饭布菜，便顺便禀报：“小姐，昨夜你和姑爷出宫后我特意去后花园跟着，确定宁王和赵小姐在亭子里私会上了我才离开。”

尹天雪低头喝了一口银耳莲子粥，

闻言点点头，“小莲，辛苦你了。”

昨夜过后，赵云无论如何也只能嫁给宁王做侧妃了。

要怪就怪她机关算尽，想要祸害尹天奇，却没料到反把自己算了进去。

大局已定，尹天雪便没什么后顾之忧，她此刻没多少心思管尹天奇的事，只因着昨夜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梦到的前世太过真实而刻骨铭心，以至于她从刚起来到现在，心里一直难受得紧，整个人也处于神游状态。

小莲见她脸色不好，便拿了帕子递给她，关切道：“小姐身体可好？”

“我没事，姑爷呢？”尹天雪朝她微微抿唇一笑，用帕子擦擦嘴，想到半日不见童战，便不自觉问：“不是明日才去上学么？”

小莲在一旁伺候着她用早膳，闻言道：“姑爷晨练结束就去宫里接老夫人了，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快回府了。”

尹天雪闻言点点头，又吃了几口水晶虾饺便没什么胃口了，边擦嘴边放下了筷子，“我吃好了，都撤了吧。”

小莲只好唤外面小丫头进来把食案撤走，便倒了茶来让她漱口。

尹天雪漱了口，又擦了手，指着妆台道：“我妆奁下面有个盒子你取出来，里面有一百两银子，还有上次沈公子送的人参你都拿去，这两日我也无要紧事，给你放几天假，回乡下一趟，好好给你母亲看看病。”

小莲微微一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定定站着，到忘了动作。

尹天雪见她呆住了，便笑道：“怎么了？还不快去？前几天不是就说你母亲病了么？不想早点回去照顾她？”

小莲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又喜又惊，心中一暖，就要给尹天雪跪下。

尹天雪一把扶住她胳膊，笑道：“这是干什么？趁着你母亲还在世，好好孝敬她老人家，别等到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时候。”

小莲抬眼见她神色落寞，猜想小姐应是想到自己年幼丧母，怕她一时伤心，便赶紧起身，走到妆台前将尹天雪说的盒子拿了出来。

一时又忍不住拜谢，尹天雪拦住了，叮嘱了几句便让她即刻动身回去。

小莲别过她，便回去收拾了包袱回乡下去了。

尹天雪便起身出了房门来，走到廊下花架旁看花，这时节海棠开得正盛，一夜急雨打落了不少花瓣，尹天雪盯着满地残红，思绪一时悠远起来。

童战从宫里接回苏氏，打发人伺候着便没在福安堂停留，一股脑只往后面洞天苑飞奔，苏氏望着他火急火燎跑远的背影，不禁有些好笑，对身边的张妈妈道：“有没有觉得战儿自从成了亲，变化挺大的？”

张妈妈知道她心里想法，笑道：“可不是，二公子自从成了亲，也收了性子不再有家不回了，甚至开始用功读书了，如今不仅守着夫人过着小两口的日子，我见他对老夫人您也孝顺亲近了不少，一大早就跑去宫里又是给贵妃姨娘请安，又是接您回家，怪贴心的。”

张妈妈说的眉开眼笑的，苏氏听了心里也高兴，暗暗叹了口气，点点头：“是啊，博儿如今总不在府里，战儿这孩子倒是越发有担当了，我竟没发现他也是个孝顺懂事的，从前我对他冷眼太多，他竟从没往心里去过。”

张妈妈捏着她的肩膀给她宽心：“如今不就很好嘛，您也好好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人总要往前走，一旦不再回头沉湎过去了，竟发现天地豁然开朗，真正让我们好好握在手里珍惜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呢。”

这话说到苏氏心坎儿里去了，她不住地点头，面上浮现宽慰的笑意。

###

童战穿过回廊，经过穿堂，远远便望见尹天雪站在廊下海棠花架前。

她静静站着，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身长腰纤，袅袅婷婷如花朵扶疏，又安静如空谷幽兰。

他不觉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她身后来，双手从后面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贴在耳边低声道：“一个人站在这里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尹天雪正思绪辽远，一时不觉已被他从身后搂住了，只觉后背踏实，心里也踏实起来，她舒展了眉头，道：“我在想，圣上赐婚之前的事情，那时我与你哥还有婚约在身，我曾经去五福庙偷偷求过姻缘签。”

回想起昨夜的梦来，前世的很多记忆也如潮水一样涌来，让她不得不把一些蛛丝马迹联系起来。

当初五神庙里的师父为她解签，说她若与童博强行结合便会逆了天道，而她的正缘不久后就会出现。

后来阴差阳错，被圣上赐婚，她便嫁给了童战。

原来，他的正缘一直是他，前世是他，今生还是他。

“嗯？签上说你命里注定与我有缘，是吗？”他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脖子，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淡淡香味。

尹天雪没回答，微微抿唇一笑，道：

“童战。”

“嗯？”

“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童战忍不住一怔，将她身子转向自己，摸了摸她额头：“莫不是昨夜折腾狠了发了热么？”

她额间微凉，童战才松了一口气。

尹天雪扯下他的手，认真道：

“不是话本故事，是你和我的前世故事。”

这下童战面上敛了笑意，望进她的眼眸里，不自觉心头发紧。

她和他的前世故事…

尹天雪见他面色一紧，怕吓到他，便拉着他回到屋里来坐下了，这才徐徐道出昨夜的梦来。

越回溯，前世的记忆便愈发清晰可追起来，那些画面也在头脑里逐渐成形，让她愈发确定这一切不是梦。

童战定定地听着，心潮随之沉沉浮浮，也跟着前世里的故事时而心动喜悦，时而又揪心难忍，听到最后的生离死别，他的心也跟着不自觉痛了起来。

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安慰道：“难怪第一次在长街上见你，便觉这位姑娘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令人一见倾心，原来并非初次见面，而是阔别重逢，所以这辈子才能第一眼在人群里认定你。”

“你确定你不是见色起意？”尹天雪笑着拍了拍他胸口。

虽这么说着，但心中却愈发庆幸，忍不住慨叹，谁说命运不公啊，正是前世的他们感动了天上地下，才换来了今生的相互奔赴，即便阴差阳错，最终也还是在茫茫尘世之中认定了彼此，再续了来世之约。

她紧紧抱住了眼前这个人，从未觉得心里这么踏实过，像打开了蜜罐子，里面被倒满了满满的蜂蜜。

童战用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指腹轻柔地摩挲着细腻的皮肤，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你说孟婆对你讲，前世记忆会在这辈子遇见我，重新爱上我的时候慢慢复苏，直到全部恢复，这说明了什么？嗯？”

尹天雪面上一讪，才发觉说太多了，便装作不知，只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道：“没…没什么。”

“现在前世记忆都恢复了，不就是爱上我了么？”他抓住她的胳膊，将企图从怀中逃走的女人拉了回来，重新禁锢住了，低头望着她笑道：“想跑？是不是太晚了？”

他的嗓音低沉有力，透着一些若有似无的得意，心情像是好的不得了。

尹天雪被迫圈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松木和沉木的淡淡清香，好闻挤了，尹天雪脑袋都有些发晕了，矢口否认道：“才没有…”

“记忆不会说谎，你都记起前世了，还口是心非呢。”童战听完便俯身低下头来，不满地攫住了她的唇，清凉的气息渡了进来，他的唇瓣湿润柔软，微微摩擦着她的，还用牙轻轻咬着她的下唇，似是在惩罚。

被他厮磨了片刻，隐隐已觉呼吸不畅，尹天雪推开他，咬着嘴唇道：

“你怎么还和上辈子一样霸道得紧，一言不合就亲就抱，甚至直接扛走…”

说着，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想到了前世的一些甜蜜记忆。

“上辈子的我这么厉害的？这么直白追姑娘家？”童战挑了挑眉，抬手托住她的脸颊，拇指在她被吻得鲜艳诱人的红唇上微微摩挲着，

“那你说说，上辈子我是怎么追你的？”

“我不说。”尹天雪知道他是故意的。

“你俩上辈子这么好啊？爱的死去活来，惊天地，泣鬼神。”童战显然不肯罢休，故意吃味道。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就在耳边低语，电流一样只往她心口钻，让人心里酥酥痒痒。

“童战，你幼不幼稚，没见过吃前世的自己的醋的？”尹天雪忍不住笑出声来。

童战显然不乐意了，一脸认真追根究底：“那你说，你是喜欢上辈子的我一些，还是这辈子的我？”

“……”这不都一样吗？这人怎么跟前世的自己较上劲了。

前世的他们那么惨，甚至没有真正认真又幸福地在一起过一天，而前世的他，在她心底是一团不灭的火，是穿越荒野暗林而来的光，是地狱岩五年黑暗时刻坚持下去的力量，是她的精神所在。

到了这辈子，似乎都是为了觊觎圆满。

见她为难，童战心里虽忍不住失落，但也没再多说，只将她拉到眼前来，抚着她的长发，望进那双深邃的眸子，轻轻吻在她额间：“不管你更爱哪个，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八辈子，除了你，童战都不会再爱别人了。”

尹天雪忽然牵唇笑了，前世没有与他好好相爱，总是在一次次误会和隐瞒中擦肩而过。

这辈子既然要彼此坦诚，她又在比较什么呢，前世今世，他都是他，连同他的誓言，从没有变过。

再世为人，这辈子要听从孟婆的话好好生活，珍之重之就好。

两人正温存，童战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忘记说了，今天去宫里接母亲，果然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尹天雪约莫猜到了，“赵云的事？”

“嗯，昨夜宁王和赵云的事成了，今早被贵妃姨娘在凤翔宫捉奸在床，后来闹到皇后宫里都知道了，为了遮丑，也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就下了旨意给他们赐了婚。”童战把今早在凤翔宫听来的消息告诉她。

尹天雪闻言心中沉重的大石这才放下，她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外面婆娑的树影，冷笑道：“赵太尉和宁王本就有意为之，我们不过顺水推舟成全他们罢了。”

论心机和手段，赵云这一世也休想赢过她。

只要她稍微愿意狠心，赵云几乎无还手之力。

如此一想，心中竟涌出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

童战望着她神情清冷，步步为营的样子，忍不住心疼：“赵云陷害你们的事情为何从未同我和大哥说过？”

嫁进来半年，便私下里悄无声息同那个女人斗法半年，而这些他和大哥竟全然不知。

“都是些女人间的小心思，世间女子总是痴情，世间情又大多求而不得，求而不得便难免有了贪念，贪念多了容易心生怨怼。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事情，后宅中的秘辛一向如此，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牵唇笑了一下，似乎浑不在意，转身拉住他的手，笑道：“趁着你今日还在家，我们去精武堂看看可好？前日里你说请了位先生过去教那群孩子们读书，我正好想去看看。”

“也去看看尹天奇那个可怜虫吧。”童战捏捏她的手背，知道她心中挂念兄长，边吩咐人下去准备马车，边低头对怀里的女子道：“顺便去买你爱吃的软香酥如何？”

“好，都好。”尹天雪抬头望着他，笑容甜甜，似是依他，又像是在撒娇。

“晚上去水街看水车和灯会吗？”他又忍不住诱惑。

“去！”尹天雪攀着他胳膊雀跃道。

“还想做什么？”她这样软软甜甜温柔撒娇，童战心里似乎很受用，忍不住逗她。

“有你陪我，做什么都好。”尹天雪真诚一笑。

“真的吗？那晚上回来继续玩儿妖精打架吗？”他唇边牵起一丝坏笑，俯身贴近了她。

尹天雪盯着他突然在眼前放大的脸，方反应过来妖精打架是什么意思，顿时脸一红：“你也不嫌累的慌。”

童战望着她粉面桃腮，可口得紧，忍不住亲亲她的脸颊，笑道：“吓你的，走吧，出去玩。”

再妖精打架下去，恐怕又要给她留下自己是洪水猛兽的可怕印象，他可不舍得。

说罢，牵起他的手出了院子，往角门处马车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