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误入陷阱

回韩府归宁翌日，童博便没敢耽搁地随父亲童镇一起上早朝去了。

午时散朝后出了含彰殿，跟老丈人韩霸天热络了两句，却被一人远远叫住。

翁婿俩双双回头，却见赵太尉一脸小人得志地迎上来，开怀一笑，道：“童将军，陛下念你新婚燕尔，又年纪尚轻，才把掌管京城禁军事宜暂时转交给了我，童将军不会放心里去吧？”

暂时？韩霸天暗暗嗤笑。

童博才得陛下封赏几时，赵太尉便眼红心馋，夺了京城禁军职权，赵太尉这吃相未免太过难看。

童博了然岳父此刻心中的不平，但他心里清楚，皇帝一边在他大婚之日封赏嘉奖，实则处处挟制他，如今把京城禁军职权也分给了赵太尉，对他的忌惮可见一斑。

也难怪早朝时父亲气得脸红脖子粗，镇国公府一再被打压，童镇如何再坐的住。

但童博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私下里只劝慰父亲莫计较得失，顺势而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赵太尉今日得势，便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童博心里好笑，面上却泰然：“荣誉虚衔而已，太尉高兴什么？”

手握重兵的人，还是他骠骑将军。

赵太尉被戳中要害，气得咬牙切齿，愤愤拂袖离开。

“如今朝堂各派势力之间盘根错节，明争暗斗，往后这日子不好过啊。”韩霸天拍了拍童博的肩膀，宽慰：“贤婿沉稳持重，我倒是不担心，只盼着豆豆那丫头在内宅能安分守己，不给国公府添麻烦才是。”

“岳父放心，豆豆在家里很乖的。”童博说着违心的话，想到那个调皮捣蛋的女子，面上忍不住笑意深深：“再说这朝堂云诡波谲，风云际会，可保护她一内宅女子，小婿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韩霸天怎不知自己女儿是何性格，只当是她得童博宠爱罢了，老父亲除了欣慰，也别无他话了，往后日子如何，是她自己的造化。

于是默然点头，翁婿俩各自回府不提。

童博这边回了国公府，却不见韩文卿的踪影，他四下找了一圈未果，心下狐疑，便叫来翠竹问话。

“夫人去哪儿了？”

翠竹不好撒谎，便回答得半真半假，“夫人去了三花坊奇珍斋，说是今日有玉器生意要谈…”

“这两日吃穿用度给夫人的都是最好的份例，可是夫人零花钱不够了？”

翠竹不敢看童博，只低眉摇头道：“将军待夫人甚好，夫人很是感念，夫人只是觉得闲着无事坐不住，不如做些生意打发时间。”

很是感念…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从婚事既定到现在，都是稀里糊涂的，完全没有嫁为人妇的意识，也不通男女之情，对他除了感念，也就只剩迷恋他这副皮相了吧。

童博无奈地笑笑，心想这丫头也并非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整日困在府里也不成，不如由她去。

但也不放心，便唤来近卫小乙吩咐下人去三花坊暗中护着，自己换了朝服，两人牵了马便离开了国公府。

正遇上西郊大营要换防，他恐怕今夜未必赶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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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堂里，尹天雪正陪着苏氏喝茶。

苏氏低头抿茶，瞥眼瞧下首的老二家娘子，端的是温婉娴静，恭顺可人，今日早早便来请安，又侍奉她礼佛多时，这会又陪着她说话，不亏是相府教出来的贵女，规矩礼节确实做得无可挑剔，苏氏无可指摘，心下便不无满意，道：“还是天雪这孩子孝顺懂事呀，陪了母亲大半日，不像长房媳妇儿，这才新婚第三日，便不来我这福安堂请安了，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规矩？”

说着，便有些来气，恰逢外面快步走进一个婆子，正是苏氏的贴身掌事婆子张氏，见尹天雪坐在下首，迟疑了一下，福了福礼，便上前给苏氏禀报道：“太夫人，大公子下了朝饭都没吃一口就去西郊大营换防了，说就不来给您请安了，国公爷回来便在书房处理政务，午饭说不必等他，二公子一早也去文昌书院了，大夫人一早就出了门，听说是回三花坊继续经营韩家的玉器生意去了。”

“既已成了国公府长媳，身份尊贵，还要跑去三花坊那种市井之地去做什么玉器生意？这成何体统！候府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苏氏气不打一出来，一拍桌子怒道：“难道我国公府给不起它一口饭吃吗？张妈妈，去把人给我带回来！她要在外面丢人，我可丢不起这脸！”

“母亲息怒。”尹天雪见苏氏发飙，便连忙起身劝道：“嫂嫂嫁入候府之前便担任三花坊奇珍斋掌柜的，每日经手的玉器不计其数，也得韩家伯父重用，又是韩家独女，既不能入朝为官，便也只能替她的父亲经营产业了，我们大宸朝一向重视经商，这也算是光耀门楣之事，从商从政并无低贱之分，何况嫂嫂精通玉器生意，生财有道，精明能干，这要说起来，我看不比普通百姓家的男子差，这堪比儿郎的气魄和胆识令天雪叹服又羡慕，又何来的给镇国公府丢脸之说呢？”

一番话说得言之凿凿，令苏氏竟是哑口无言，一时未及反应，竟是默默看了尹天雪半晌，嗤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倒不知，你们妯娌二人新婚才几日，便要好到这个地步了，你都肯为你那嫂子说话了，新婚夜大闹你洞天阁，害你和童战未行周公之礼，你倒是会装大度。”

尹天雪心想这关韩文卿什么事，这个婆母是个拎不清的，怎么什么事都要寻衅一番，以彰示她国公夫人的威严。

苏氏自然有她高傲的理由，苏氏乃是永安老侯爷嫡女，嫡妹苏蕴清又入了大宸后宫做了苏贵妃，苏家一族圣眷正隆，地位身份何等尊贵，

何况苏氏嫁入国公府，大儿子童博又是个有出息的，年纪轻轻官拜三品，别说韩家一门了，就是尹相国府，她恐怕也不会看在眼里，也难怪会对韩文卿和她有如此大的恶意了。

既以摸清她的脾气，便只顾顺着她就是，于是连忙起身弯腰福礼，赔罪道：“母亲莫怪，并非儿媳多嘴替嫂嫂说话，嫂嫂虽已嫁入国公府，可这三花坊的生意一时半会总不好撂下，自然还得嫂嫂亲自去处理，母亲若嫌她抛头露面，等她回府了，叫她找几个靠谱的管事替她经营便是，嫂嫂毕竟是国公府长媳，学这些算账经营之事对她往后也有好处。”

话说得隐晦，但苏氏和一旁的张妈妈却分明听得明白，无论韩家之女再怎么出身低微，但陛下既以把她赐给博儿，往后这国公府长媳自然是要执掌中馈、成为当家主母的。

苏氏有些暗自吃惊，不禁多瞧了一眼尹天雪，这个老二娘子，看起来口齿伶俐咄咄逼人，实则竟然是个心思通透淡泊的，她相府千金的身份可比老大媳妇儿尊贵多了，竟就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执掌未来国公府中馈的心思？

还是说这女子城府深沉，深藏不露啊？

苏氏默不作声，摆摆手作罢，“也罢，今日就听天雪所言，待她回府，我自有话要问。”

说罢，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问张妈妈：“你刚才说，老爷不吃午饭了？可是有事？”

张氏连忙道：“上朝回来脸色就不好，奴婢打听过了，说是陛下趁着大公子新婚这几日不在朝中，把京城禁军和巡防营分给了赵太尉，老爷这会正在气头上呢，哪里吃得下饭啊？”

苏氏一听气得不轻，颤着手指怒斥赵太尉：“这个赵太尉狼子野心，意图扶持宁王夺嫡上位，便是如此的厚颜无耻，我儿战功赫赫，这功名都是战场上浴血厮杀拼命得来的，他这就是欺负我儿年轻，也丝毫不把我国公府放在眼里！”

“夫人慎言啊。”张妈妈看一眼尹天雪，推了推苏氏胳膊，轻声提醒。

苏氏登时噤声，缓和了脸色，温声道：“既然午饭只我一人，天雪不如留下在福安堂用饭吧。”

“天雪叨扰母亲大半天了，也该回去准备准备，去文昌书院接夫君下学了。”尹天雪温柔一笑，福了福礼。

今日可是童战复学去文昌书院的第一日，新婚燕尔，她该做好本分，去书院接他一遭，免落人口实。

苏氏一听是去接童战，便不好再留，便挥手让她退下。

待尹天雪走远了，苏氏这才动了动身子，沉声道：“这个老二媳妇儿看起来是个厉害的主儿，给我把她盯紧了，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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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韩家的玉器生意尽归于韩文卿掌管，她是天生的商人，又深得爱玉如命的“玉王”韩霸天真传，在男人扎堆的商场里混得风生水起，言行举止自是不同于一般的女子，时常女扮男装出入欢场，看舞听曲，浑似爷们儿一般。

尤其如今嫁入了国公府后，想着自己已为人妇，她更加没了顾忌。

此时此刻的韩文卿，并没有如翠竹口中所说在三花坊奇珍斋，而是一身俊俏公子打扮，身处京城最大的歌舞场—云清楼。

因着今日有一桩大单子，主顾特意挑了这个地方谈价，韩文卿一向是个生意经，知道对方选择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必然是要和她讨价还价一番的，于是心里也做了一番准备。

她此时已在二楼雅间等待了约一个时辰，可这位神秘主顾约她至此，人却迟迟未来。

韩文卿等得有些不耐烦，这一向只有她放别人鸽子的道理，可没有这般让她久等的，要知道她一早偷偷溜出国公府，那可是冒着被举家上下乱棍打死的风险出来的。

韩文卿生着闷气，气鼓鼓地喝了两杯冷茶，这时雅间房门终于被人推开。

一名女子披着斗篷，一身雪白衣裙走了进来，怀抱琵琶，端端地朝她一礼：“让公子久等了，公子莫怪。”

她头上朱环翠绕，打扮得脂光粉艳，神情有些紧张。

韩文卿斜靠在楠木椅里，心想好笑得很，撇嘴道：“你们管事的主呢？怎么叫你一个姑娘家来？”

“主人说稍后便到，怕公子等得太久，叫奴进来为公子弹奏一二，也好解解闷儿。”那女子见韩文卿未发难，便松了口气，大着胆子回答。

韩文卿便未及多想，心道这今日的主顾倒是体贴解意，于是便倚着身子，一手支着头，看着满脸紧张的女子，笑道：“姑娘坐罢。”

女子在一个瓷墩上坐下，见韩文卿要泡茶，忙道：“奴于茶道略通一二，公子尝尝奴的手艺罢。”

韩文卿心下惊讶，这女子不仅精通音律，竟还会弄茶，于是便欣然点头。

这女子挽起衣袖，露出戴着缠丝金钏的皓腕，接过供春壶，舀水洗茶点茶，动作娴雅，神色专注，端的是赏心悦目。

韩文卿认真看着，心里只觉得赧然，亏她嫁入国公府，身为堂堂长媳，竟是个不会茶道女红的，她绣得绣品虽被童博拿了去，但难保他私下里偷偷取笑她，说不定还要在军中给那帮粗汉们看，那她的脸可就丢大了。

哼，若真是如此，那她的手札账本上，就要多给童博记一笔账。

韩文卿正乱想，这女子玉手纤纤捧着黑瓷茶瓯走到案前，道：“公子请用。”

韩文卿端起来于鼻端闻了闻，称赞了美人几句，一饮而尽，见她襟口露出一角银红丝帕，抽出来看了看，上面绣着一对蝉，针脚细密，活灵活现。

“好活计，送给我罢。”她两眼放光。

这可比她绣的鸵鸟精致百倍啊。

“公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难得你瞧得上，拿去便是了。”这女子微微笑道。

韩文卿将丝帕收入怀中，捏了捏她的手，道：“姑娘既然是琵琶好手，可会弹个《小重山》啊。”

这女子连忙点了点头，坐回瓷墩上，抱起琵琶，调拨弦柱，轻舒玉笋，一时间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

韩文卿听着听着，也不知怎的，竟然泛起了困意，一双眼微阖，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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