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红烛帐暖

外院笑闹声不绝，混杂着喝酒碰杯的声音自风里远远的传来，衬得内院格外静谧沉寂。

窗下虫鸣啁啾，婚房里红烛排列，喜榻上结了五彩新帐，脚下是大食进贡的上等丝毯，案上摆了合卺之物。

韩文卿已经端坐喜榻几个时辰，这对好动的她来说是一种煎熬，肚子里传来咕咕叫的声音，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掀了盖头摘了凤冠，解了繁琐的云霞五彩帔肩儿，浑身瞬间被解放出来，她畅快地舒了口气，三步两步地走到桌边，案上摆满了果脯点心，她也不管不顾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镇国府真是高门大户，光给宾客陪酒竟到了这个时辰，又困又饿，童大哥怎么还不回来？良宵苦短，他不知道新房里还有人在独守空闺么？”韩文卿一边嘀咕，打着哈欠，一边正往嘴里塞着点心。

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了，韩文卿吓了一跳，差点被噎住，猛灌一口茶水，又烫得直跳脚。

宋妈妈一看她这架势吓了一跳，连忙上来阻止：“哎呦我说姑奶奶，你这可成何体统啊？将军一会万一进来看到了可怎么了得？”

说着手忙脚乱地便要帮她重新穿戴，却被韩文卿直言拒绝：“宋妈妈怕什么，我不舒服还不能取下来了，待会他来了盖上盖头便是。”

说着也不管不顾，大喇喇地坐下来只顾喝茶水。

反正她和那个美男将军相处过，凭借他那样的温柔好脾气，该是不会随意就这么跟她生气的。

宋妈妈摇头无奈，心中叫苦不迭，这个不省心的主平时随性惯了，这嫁入堂堂国公府还如此我行我素，

惹怒了将军和镇国公夫妇可怎么办。

正兀自苦闷，却见韩文卿突然起身推开两扇雕花窗户来，外面朗朗的月和西院洞天苑隐约的灯火映入她眼帘，韩文卿忍不住好奇道：“听说今日镇国公次子也娶亲，娶的是原本要嫁给童大哥的相府千金。”

不知同样嫁入镇国公府的相府千金模样如何，此时此刻又在做什么？

宋妈妈是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岂不知她心中所想，连忙上前警惕道：“小姐又要做什么呀？”

韩文卿回头见宋妈妈一脸紧张，忍不住逗她：“哎呀宋妈妈怕什么，如今我跟相府千金都是妯娌了，我还能去吃那陈年老醋不成？何况他俩也没什么，不然也轮不到我嫁过来。”

说着摆摆手，嘿嘿一笑，“我就是想去看看新娘子长啥样？”

说着，提着裙摆就拉开了婚房的门。

宋妈妈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姑奶奶你别乱跑啊，一会儿还要洞房呢，还有一项技能没有教你。”

“什么技能？”韩文卿回头，一脸不解，烛火衬着她粉嫩的颊更加白皙水润，憨态中透着纯真少女的无邪。

宋妈妈看着她那双水灵灵不谙世事的眸子，一时语塞，讷讷道：“就，，就洞房花烛夜，男女行的周公之礼啊。”

韩霸天一个老父亲自然是不好意思教她的，自己作为从小抚养她的奶妈，自然是要担起教化职责，如今随她入了国公府，除了教导她闺房之事，更多的也要步步为营，扶持引导她成为合格的国公府长媳，否则闹了荒唐事去，岂不让老爷被人笑掉大牙。

“急什么，学无止境，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回来再教，我去去就回。”韩文卿来不及脸红，拉上门便轻手轻脚地朝西院洞天苑摸去。

一路九曲回环，穿过丛生树木掩映的池塘和亭子，过了垂花门，便是洞天苑了。

一样装点的喜气洋洋的院子，一样是烛影摇红的喜房，韩文卿摸手摸脚地到了门口，透过门缝偷偷朝里瞧了瞧，屋子里一片静谧，只隐约可见大红喜榻之上，端坐着同样凤冠霞帔的美人儿，盖着盖头看不清脸，但光看那婀娜曼妙的身姿，都令人心生无限遐想。

韩文卿忍不住腹诽，便宜了镇国公家那二儿子，听说是一纨绔，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嫁给了他，岂不暴殄天物吗？

这么晚了酒还没灌完呢，竟也让美人儿一个人独守空闺，岂有此理？

想着灵机一动，捂住嘴清了清嗓子，便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进屋去，在榻前站定了先屏气凝息不说话。

盖头下的视线逼仄，尹天雪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声原本心头一紧，听见对方进来后便迟迟未出声，自己也不便开口，于是兀自岿然不动，端坐喜榻。

韩文卿心道不亏是相府的千金小姐，坐了几个时辰了竟然纹丝不动，那么端着不累吗？

于是兴味更盛，走到榻前粗着嗓子模仿男人的低沉声音，搓搓手道：“小美人儿，郎君来揭盖头了，等急了吧，嘿嘿。”

尹天雪顿觉不对劲，童战的声音她是听过的，这分明并非本人。

但这里是堂堂镇国公府，又有谁会如此大胆冒充新郎闯进洞天苑？

不等对方揭了盖头，她自己扬手一把掀开了，两个人得以正面相对。

映入眼帘的便是同样喜服的貌美女子，面上还挂着被戳穿后来不及收回的坏笑。

尹天雪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今日童家双喜盈门，想来这位便是陛下精挑细选特意安排给童博的最合适不过的妻子。

“你，是韩家之女？”尹天雪道。

被一眼看穿，韩文卿吐了吐舌头，惺惺地收了手，撑着两个膝盖俯下身来，歪着脑袋盯着她道：“是啊，我叫韩文卿，从今以后也是你的长嫂了，嘿嘿，不过我从小也没有姐妹。你我既然同时嫁进来，又同处一个屋檐下，就是缘分，以后也不用客气，你叫我豆豆就好啦。”

“豆豆。”尹天雪低声重复，望着对方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没预料到韩家之女竟也是个不拘礼法的人，新婚夜不在房里守着夫君回来共劳合卺，竟是半夜跑来妯娌的婚房假扮新郎。

尹天雪被她惊世骇俗的行为吓住了，先是错愕半晌，随即忍不住莞尔一笑，道：“豆豆，没想到，你竟是个不俗之人。”

这天下多的是附庸风雅装腔作势的上流人士，但真正能活得随性洒脱的人却少之又少，比如面前这位豆豆姑娘，再比如她嫁的那位…

她不知道有多么羡慕他们…

本以为韩家之女会因为她和童博曾经的婚约而发难，或者以长嫂身份压她一头，没想到她竟只是来和她搭话的。

韩文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夸不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讪笑：“嘿嘿，我爹都骂我俗呢，说我见钱眼开，只知道做生意，浑身充满了铜臭味。被你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说着，如花笑颜瞬间绽放，红唇皓齿在烛火映衬下泛出莹润的光泽，令女子看了也觉赏心悦目，这样明媚灿烂的姑娘，谁娶了她是谁的福分啊。

被她的笑颜感染，尹天雪忍不住道：“叫我天雪就好了。”

“天雪，以后我们就是姐妹啦，你可要罩着我呀。”韩文卿索性拉过一个脚凳来，在她对面随意坐下，双手捧着下巴，像是要和她秉烛夜谈的架势。

“罩着你？”尹天雪被她逗笑了，眼睛弯弯的：“豆豆姑娘说笑了，你嫁的可是堂堂大将军，在这个府中除了国公爷夫妇，就是他最大，谁还会欺负你？”

“嗯那倒也是，那我罩着你吧。”她认真地想了想，一双乌梅一般的黑眸滴溜溜转着，很郑重地夸下海口。

尹天雪真是心情大好，这应该是今日漫长疲惫的仪式和等待中令人开心的时刻了吧。

“好啊。”她唇边梨涡浅浅，顺从道。

韩文卿重重点头，随即压低了声音：“天雪，那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尹天雪似乎很有耐心。

“女子出嫁时都要学周公之礼吗？如果不学会怎么样？”

“你是在担心今晚的洞房花烛夜吗？”韩文卿语出惊人，令尹天雪错愕不已，但还是忍不住笑。

虽说韩文卿也是女子，但在刚认识的人面前，尹天雪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颊边一热，打趣道：“问这些干什么？我这里有一本小人书送你，自己回去琢磨好了。”

说着，揭开里边的鸳鸯双喜迎枕，从下面取出一本书来，递给她：“这是今日出嫁前教习嬷嬷塞给我的，送你吧。”

啊这，原来名门闺秀们不仅什么都要学，这门学问也是要掌握的啊…

看来自己错过了很多，回去还得好好恶补一番…

“那我就收下了。”说着也不跟她客气了，兀自就要往怀里一塞。

“你，你们在做什么？”两人正说着，菱花门被突然推开，外面的冷风随着来人灌了进来，惹得室内烛火一阵摇曳。

室内的两人吓了一跳，韩文卿手上动作也顿住了。

大红喜服陪衬下的来人身姿挺括如竹，不过这竹子进门却晃晃悠悠的。

今日宾客如云，童战陪酒到现在才回来，因为酒量不甚的原因喝得醉醺醺的，只烧的两颊烫红，脑袋发晕，走路都有些趔趄不稳，视线也恍惚不清。

榻上的女子他认得的，那是他今日娶进门的相府千金—尹天雪。

他灼热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片刻目光定定地转向韩文卿，一脸疑惑不解。

这位同样喜服穿着的是哪位啊？

“大哥是吗？怎么还惦记着相府千金啊…她已经嫁给我了…”他喝得有些不省人事，嘴里便有些胡言乱语，看不清对方的长相，踉跄着过来一把夺过韩文卿手中的小人书：“这是什么书？”

说着下意识地在手中翻开了。

韩文卿傻了眼，这才意识到误会搞大了，心下暗叫完蛋了，明明自己不是童大哥，为什么会有一种被捉奸的感觉？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把书夺过来塞回嫁衣喜服里遮严实，就准备想办法离开。

门外想起了陪嫁丫头翠竹急切的呼声：“小姐在这里吗？大公子回来了，见屋子里没人，命我来找您。”

要不是宋妈妈说小姐在洞天苑，她差点以为她半夜翻墙逃婚了。

“豆豆，还不快走。”尹天雪听见动静，怕惊动了前院的童镇夫妇，忙催促韩文卿。

一边扶住了醉的不省人事的童战，

见他俊脸酡红，眼神迷离，躺在她怀里，脑袋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尹天雪有些羞恼，扶他躺在喜榻之上。

“哎哎就来。”韩文卿见大事不妙，回首别过尹天雪，连忙出了屋子，和翠竹偷偷摸摸回了水月阁，一路上怕被人撞见，还让翠竹帮忙打掩护。

翠竹到新房门口便很识趣地下去准备浴汤，拉着门口急得团团转的宋妈妈去了小厨房。

童博此时已经沐浴更衣过，喜服也被换了下来，身上穿着贴身的寝衣，长发湿漉漉的垂在胸前，那一片紧实的蜜色肌肤便格外惹眼。

韩文卿颊上一烫，慌忙移开了视线，看向桌案上的合卺之物：“咳咳，那个童大哥，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你去西院做什么了？”童博面色和缓，到是一点也不着急了，坐下来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韩文卿偷眼看他，又慌忙别过脸去，“我，我向天雪取经。”

“哦？向童战媳妇儿取什么经？”童博像是来了兴趣，挑了挑眉。

棱角分明的五官被烛火晃漾着，挽起半截衣袖的手腕露在外面，说不出的性感撩人，令人目眩神迷。

韩文卿觉得他像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妖精，专门来勾魂夺魄来了。

就这么张皇地一起身，怀里的书吧嗒一声掉在了丝绒地毯上，韩文卿傻了眼，低头也不盯着书了，给自己找可以钻下去的地缝。

“哦？”童博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兴味十足地凑过来蹲下身子，先她一步捡起书来。

借着烛火细细打量，然后一页一页，翻阅，品赏，时不时点头称赞：“倒是不错的一本书。不过你若想学，为夫身体力行地教你便是，跑去找天雪做什么？多见外。”

说着，瞥眼看她做鸵鸟状，忍不住更开心了。

韩文卿咬着下嘴唇别过头去，整张俏脸烧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