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求姻缘签

京郊倚翠山上花开烂漫，踏青赏花者熙熙攘攘，春日暖和，加之倚翠山顶五神庙引来众多求签拜佛供奉香火者，因此游人更是络绎不绝。

佳木繁阴，远山含翠，山风拂过，送来阵阵莫名花香，吹动姑娘小姐们的裙角。

五神庙香火旺盛，香客如云，但据说这里求姻缘是最灵的，所以来往香客多半是对姻缘满怀憧憬的善男信女。

日头衔着远山，渐渐有了西斜的趋势，小光收拾好东西从五神庙出来的时候，抬头瞧瞧了天色，有些担忧。

伫立在殿外的女子却气定神闲，似乎并没有要打道回府的念头。帷帽兜头，轻纱遮面，只露出如云秀发，发丝随风轻舞，虽看不出容貌，单凭绰约身姿和不凡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也可断定是高门大户出身的。

这女子正是大宸国当朝丞相之女，尹天雪。

“小姐，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小光面露急色，壮着胆子提醒：“今日国公府来人下聘，小姐本不该偷偷溜出府的，也不知道他们人走了没有？我们还是回去吧…万一相爷找您怎么办？…”

“急什么？再等等。”尹天雪轻启唇，目光辽远，望着远山微微出神。

时辰尚早，她专门选了今日出城，来到这传闻很灵的五神庙求签拜佛，也是想再最后一搏，问问神灵，倘若天意如此姻缘既定，她恐怕也只有认命了。

然而，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只因她今日抽到的是一个下下签，签词上赫然写着：“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也。”

她不解其意，但解签的师父是这样透露玄机的，她这段姻缘不得逾越，因其不正，且有冲撞天命之意，若强行结合，除非两相情愿，否则必当貌合神离，不得行之。良缘亦为此破坏无遗。

但不必担忧，命定之人很快会出现，柳暗花明又一村，姑娘的姻缘不远了。

她听出话里的玄机，蹙了蹙眉，问道：“大师说的冲撞天命是何意？”

若说两情相悦，那纯粹是无稽之谈，她从小养在深闺，虽说知道两家定了亲，但她从未见过镇国公府长子，他随父亲出征讨伐乌蒙凯旋而归，官拜一品骠骑大将军的风光伟绩也是从父兄口中得知。

然而这些她并不感兴趣，父兄觉得堪与镇国公府匹配的，也不过是她的相府千金身份罢了，然而他们却不知，这桩姻亲，竟是不吉之兆。

然而大师所言命定之人很快会出现…尹天雪在心中轻笑，她一向是不信这些的…

“就是冲撞天子命格的意思，若强行结合，恐忤逆犯上，有血光之灾啊，何况他并非施主命定之人。”

女子心中了然，也算是得偿所愿，她莞尔一笑，道：“多谢大师解惑。”

如此一来，她算是有一定把握可以退掉这桩婚事了。

“小姐还在等小蝶吗？都这个时辰了，要是被相爷发现，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小光撇撇嘴，揪着衣前的头发，有些惴惴不安。

“她来了。”尹天雪莞尔，朝下山的台阶望去，远远地望见小蝶逆着人流正往五神庙而来。

小蝶身手了得，脚程也快，正说着，人已经上来了。

“今日情况如何？”女子开门见山。

小蝶行过礼后，附身过来低声道：“如小姐所愿，未成。”

“哦？”女子蹙眉。

“镇国公府大摆阵仗，但是聘礼车队还未到相国府，就被宫里的陈公公宣旨拦住了去路，国公爷随陈公公入宫面圣了。”小蝶如实交代。

“可知宫里宣旨说了什么吗？”尹天雪问。

“没别的，只说骠骑大将军于国有功，婚事当天子做主亲自赐婚。”

尹天雪松了口气，然而并没有得偿所愿后的欣喜，心思转了转，吩咐小蝶道：“你留下来，晚点再回去。”

说着回头看了看五神庙，五神大殿里香火缭绕，神像肃穆威严，小蝶心领神会，领命后便混进香客里，进了五神大殿。

“时辰不早了，回府吧。”尹天雪会心一笑，吩咐小光。

长夜难明，然而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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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倚翠山已是黄昏时分了，马车停在山脚下，小光扶着尹天雪上了马车，车帷放下，车内光线瞬间昏暗，今日走了太久的山路，尹天雪有些乏了，便拥了披风微微小憩。

夜幕时分，长安街头已是灯火荧煌，马车行至精武堂门前，尹天雪正睡得昏昏沉沉，车身陡然剧烈晃动，车夫当即勒马停车。

小光连忙扶住了尹天雪，她彻底醒了，撩开车帷道：“外面什么情况？”

隐约可听见外面街道混乱吵闹声和行人纷纷避让叫骂的声音，马儿受惊后嘶鸣的声音由远及近了。

车夫坐在马车前面眼见惊马就要飞奔而来，大惊失色，呼喊道：“小姐，好像是有人喝了酒当街纵马！”

“没用的东西！保护小姐！”小光破口大骂，当即扑过来护住了女子。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马背上的人喝酒后不省人事，疯狂踢踩马的腹部，马儿吃疼受惊后狂躁起来，根本不受缰绳控制，长街上横冲直撞，眼看就要和相府的马车迎面撞上。

然而就在马儿嘶鸣着扬起马蹄要朝车夫踩下的一瞬，有人飞身上了马背，一脚将醉醺醺的马主人踹了下去，锵锵扬鞭勒马，生生将马儿拽着转了一圈停了下来，一连串的动作只在瞬间，行人和车内的女子还来不及反应，一场有惊无险的骚乱已经平息。

尹天雪心惊肉跳，待坐定了身子这才回过神来，小光替她拍着后背平息混乱的呼吸，她一把掀开车帷来，帷帽都顾不得戴，被侍卫扶着下了车轿，一步一步朝着地上的醉汉而来。

她到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竟然醉酒当街纵马闹事。

马背上的少年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此时也下来查看状况，一时两人迎面碰上，竟都堪堪驻足。

少年人看上去身手十分敏捷，走路带风，长发不羁地散着，并不束冠，却自有一种自在落拓的随性美，加之五官长的极好，白衣飘飘，风流蕴藉，到是世间少有的明媚儿郎，他上下打量了尹天雪一番，见她毫发无伤，便放心地对她笑了笑道：“姑娘无恙吧？”

意识到自己当街这样大胆地审视陌生姑娘有失礼貌，便摸了摸鼻子，移开目光。

尹天雪虽说面纱遮脸，但自小教养不允许她盯着陌生男子看，她也从未和父兄以外的陌生男子接触过，更别说搭腔。

她也下意识地移开了眼神，福了福身子道：“无碍，刚才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童战见她无碍，便转过身去查看被他踢下马背的醉汉，翻过身子细看时，竟是宋御史府上的公子宋琏，这不是那个无耻酒色之徒吗？

经常跑来精武堂缠着老师们教他学武，还拿他爹宋御史的身份威胁闹事。

今日这是又不知在哪里花天酒地了，竟然胆大妄为到酒后当街纵马。

童战气不打一出来，索性又踢了他一脚，拍了拍这人烂醉如泥的大脸道：“喂，你再不起来我要报官啦。”

这一句话倒是管用，宋琏一听炸毛一般一骨碌从地上弹起，晃了晃晕乎乎的脑门，嘴里胡言乱语：“官兵在哪里？官兵在哪里？别过来啊！”

童战俯下身子来，一把捏住他的鼻子，道：“本大人在这里，见了本大人还不快快下跪。”

“啊，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小的再也不喝酒闹事了。”宋琏神志不清，只顾着以头抢地连连讨饶。

这一幕到是把旁边的尹天雪逗笑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滑稽好笑的场面，世上竟有这种以混治混以暴制暴的放诞乖张之人，看在他也确实替自己出了口恶气的份上，暂且先不笑他。

遮得严严实实的帷帽面纱下面，女子微微抿了抿唇。

童战憋笑，撸狗一样顺了顺他头上乱发，起身拍了拍手，抱臂道：“还不起来滚回家去，再有一次，压你去刑部大牢里尝尝牢饭。”

当然，他也听到了身旁女子的嗤笑声，虽然很低，但他就是听到了。

她这是在笑话自己…？

笑死，他长这么大天不怕，地不怕，上房揭瓦下海捉鳖，脚踩官员拳打无赖，还从未有人敢笑话他，这个女人竟然明目张胆嘲笑他，他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姑娘不寻思着以身相许报答在下救命之恩，反到是笑话起在下来。这是何道理？”童战转过身来盯着她看，挑了挑眉，有些质问的意思。

这女子面上遮得严严实实，连同这面纱后面的容颜也神秘起来，只一双明亮大眼警惕地盯着他，目光冷冷。

“也不知姑娘是美是丑，万一容貌丑陋才不愿示人，那以身相许之事在下可得斟酌考虑一番啦。”少年人目光清明，极低的笑了笑。

“公子请自重。”尹天雪却反而不怕盯着他看了，目光定定，声音里有警告的意味。

两人正说着话，不注意旁边的醉鬼宋琏酒劲上来，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冷不丁扑上来一把抱住尹天雪衣服，嘴里口无遮拦地呢喃：“美人儿你好香啊，亲亲美人儿，美人儿跟了我吧，本少爷一定让你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尹天雪吓了一跳，挣扎着想甩开他，然而宋琏毕竟是男子，竟是生生甩不开，女子气极，挣出一只手来，一耳光甩了过去，啪一声脆响，宋琏脸上立即起了个巴掌印子。

这一巴掌似乎激怒了醉鬼，他动了动腮帮子，疼得龇牙咧嘴，目光清明起来，像是被刺激到一般，露出淫/邪张狂的笑来，伸手一把扯开了女子面上的轻纱，不扯还好，这一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旁边的少年也是愣住了，一时竟忘记出手阻挠。

只见面纱掉落，露出女子一张皎洁如月的姣好容颜来，一双明眸引人注目，两弯柳叶细眉我见犹怜，肤若凝脂面若桃腮，宋琏纵情酒色阅女无数，却还从未见过如此气质出尘的貌美女子，心想今天算是赚到了，借着酒意色胆上来，恶狼扑食一般就要凑上来。

冷不防却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后颈衣领提溜起来，身上一阵钻心刺痛，宋琏头晕脑花，抱头倒在地上乱滚，哎呦哎呦着已然提不上气来，连连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都怪这小娘子长得太美了一时间情难自禁没忍住，哎呦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断气了。”

谁知却被拳打脚踢得更重，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宋琏抱头乱滚，嘶哑着嗓子嚎叫：“兔崽子，你今天除非打死了我，否则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宋家也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城西宋家是吗？那是个什么三流货色，竟也配放过我？嗯？”童战不知哪里来的火气，竟是摁着宋琏越揍越狠，生生把他凑成个猪头不成人样来。

这才停了手，揪住他的衣领道：“ 刚才放你一马，谁知你死性不改，嗯？叫什么宋琏啊，干脆叫礼义廉得了。”

宋琏被打得晕头转向，浑身疼痛如火烧，却不知童战此话何意，咬牙切齿地：“嗯？你什么意思？！”

“因为你无耻啊。”童战拍了拍他肿如猪头的脸，咬咬牙道：“赶紧滚，下次再让爹看到你，非把你送去西天取经不可。”

说着，一手松开他，宋琏已经疼得不省人事，昏迷在地了，童战临走前又踹了他一脚，确定人没死，于是转身一把拉过尹天雪就走。

这是他第一次，隔着袖子牵住了女孩子的手腕，她的手腕不同男人，纤细柔软，仿佛一折就断。

他不自觉地放松了手劲，把她送上马车道：“姑娘家的别出来抛头露面了，赶紧回家。”

说完伸手拉下了车帷，小光也连忙在马车里伺候着，上下检查尹天雪是否受伤，一边嘴里把那个宋琏祖上骂了个遍。

尹天雪伸手让她噤声，面露疲惫烦躁之色，吩咐车马尽快启程回府。

马车已经走远了，宋家的家仆下手们才匆匆赶来，一窝蜂一般涌了上来：“少爷少爷！”

宋琏被连拖带拽地扶起，浑身上下有气无力，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指着童战，齿缝里挤出狠话来：“你小子有种…有种…敢不敢报上姓名，咱们没完…”

“本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听好了，本少爷叫童战，国公府等候您的大驾，尽管来找我。”童战上前握住他那根嚣张的手指，环视一圈作势要出手的宋家下人们，嗤笑一声，拍了拍手，转身扬长而去。

一语出，周围看热闹的行人们却觉大快人心，有人甚至拍手叫好，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没想到宋琏这小子成日里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今天算是遇上对手了，国公府二公子，那可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小霸王，任你再狂妄之人在他面前，是龙也得卧着，是蛇还得盘着。

谁让人家的父亲是堂堂大宸国镇国公，兄长是御赐一品骠骑大将军啊，这整个长安城除了他的父兄，还没有这小霸王忌惮之人。

宋琏听完登时两股打战，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碎了牙齿和血吞，然而他也不是任人欺辱之人，受了如此大的折辱，自不肯善罢甘休。

宋琏眯缝着肿胀的眼睛瞅了瞅这帮没用的下属，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地骂道：“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抬着本少爷回府去找老爷！这事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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