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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五)人之近神

盗笔衍生:鬼蛊

  老道自若地站着,像他这一跪完全理所当然,点点头,又朝他们一摆手:“都出去。你在门口继续跪。”

张起灵沉默地站起, 膝盖上的尘土挣扎着脱落,退回门口,站在已混上血腥的空气中朝老道的方向第二次跪下,又是一声轻微的闷响,又是一阵细细的灰尘,塑像一般凝望着我,没有半分反抗。

他怎么能就这样顺从?

他可是张起灵。

可不久后我又如看着潮水褪去后光裸的海岸一样,幡然醒悟。 他也只是张起灵。

老道完全没在意他,又回头沉默地凝视了黑瞎子一眼。

“你。”他说。

驱赶很简短,更多用眼睛,老道眼神里带着洗褪疯癫后愈发刺眼的威严。那是自然如日落月升的俯视。当然,后来我明白,这实则是牺牲者面对所救之人才能有的理所当然。

这里有个插曲。吴邪说老道与黑瞎子和张起灵交流时是不太一样的。语调音量都差不多,无法形容,他靠多年练就的识人能力才能发现这一点。他说只能形容为,老道在与黑瞎子说话时更“温”一些。就像他们之间有更深的联系。

这件事,我最终得到的也只有一个猜测,这里暂按下不表。

黑瞎子并没有那么干脆地离开,站在那里试图伸出手做些什么、说出什么,可在老道那样的眼神下,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最多只是个障碍。直到泯灭了眼里被张起灵的阻拦激起的火。

他出去了,站在门口,手紧攥着把手,身旁是一动不动的张起灵。又多一尊塑像。

老道这才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我。他跪坐下来,把我上身如抱孩子一样轻轻抱起,让我靠在他瘦得像肉已被刀削去的膝头,从怀里拿出布包抽出针,慢慢捻进我头顶的穴道。

扎到第三针,我安静下来了,然后彻底昏迷,蜷缩着瘫软成一团,如被一枪毙命的山兔。

我又想起他死前在我耳边说的话。“你不是求神么。神来了。”

对于老道,我犯的最大的错,愚蠢到不像我做出的,就是低估。我想是因为我潜意识中没有对他设防。

如疯如醉皮,慈悲庄严相。我是遇到了名副其实的高人。当然后来知道,“遇到”一词并不恰当。

那想来就是我陷入幻境的时间了。我脑海中那惶惑麻木的三十年,实则只是三天。

三天。老道护婴孩一样把我护在怀里的三天。张起灵长跪、黑瞎子肃立、众人朝圣般静默、我乌发转而白如梦中苍雪的三天。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我终于不再安静得不知生死,开始剧烈地全身发抖,手用力抠着地面,指甲缝撕裂后渗出血,再次显出极度痛苦的神情。像溺水的人濒死前爆发出的剧烈挣扎,哪怕我没能移动分毫。

老道长出一口气,扶着我慢慢将我放平在地上,站起来,跪坐三天竟一点不见僵硬,从那个布包里掏出空白的符纸,用我的苗刀划开自己右手手掌,就着不断流出的血画下一个个蜿蜒的符贴在我身上,一个接一个,贴满我全身。未干的血咒狰狞地在我身上嗡鸣,我变得像个盛符的器皿。

做完这些,他竟蹲下来,将我粘在脸侧的白发慢慢理顺,安抚小兽一样。

然后才又一用力,让自己手心伤口崩裂得更大,蹲下来让血从我的额头一路淋下,眉毛和眼睫被血浸透,又顺着眼角淌到脸侧,成了为弥补我梦中的麻木而流的血泪。

血液逐渐糊满我的脸,除了鼻尖,红顺着鼻梁向下流,像翻山越岭的雨。

失血越来越多,老道干瘦的脸苍白到可怕,我的眼皮经过将近一小时的不停颤动,最终幽幽睁开眼睛,眼白也是血红,眼眸浸在血色里,只睁得开一半。

老道在那一刻,突然就恢复了疯疯癫癫的笑容。好像隐约近神的人随着血流走了,他还是他,那个乐呵呵和我借筷子,不胜簪的瘦老头。

说完时吴邪正巧掐灭烟,烟盒里还剩最后一支。叹息和白雾一同呼出。

他复而抬头盯着我,眼神里含着观看生祭一样的肃穆。他脑海里大约回放着我那时鬼魅般的血脸。

“我说完了。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

他接着骂了一声,话是脏的,语调却平淡如机器,割裂感强烈,显然还没脱离回忆的沉:“他妈的。我现在有种爬出粪坑洗了个热水澡的感觉。”

“骂谁呢。”

我笑着回,嘴角牵起时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违心阻力,实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知道为什么当时冲进来的只有黑瞎子了。张起灵再强大也是个人,不可能指望一个长跪了三天的人,还能在第一时间站起来奔向我。

我的笑永远比情绪快一步。这个认知让我从没像在那一刻一样,如此讨厌这个习惯。

沉默半晌,我的嘴角终于发现它没有伪装的必要了,就收起笑意,直直对上吴邪忘收回的目光。

“可老道为什么这么做?我还是一点信息都没有。没有原因,没有目的,就这么凭空出现,然后拿命替了我。这不合理,就算拿玄学解释,我也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吴邪又是一句骂娘,这次透出无奈。

“我上哪儿知道去。你知道我的好奇心的,这话我本来早就想问你。看老道士那年纪,你们有交集的时候我没准还撒尿和泥呢。” 

他的隐瞒一定是有分寸的,愧疚感毕竟没命重要。既然这么说,我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更多信息了。

我明白这件事终此一生我也必须查清。那时我还躺在医院,除去解脱枷锁的巨大快感之外就是钻心的头疼,比先前还厉害。我想向吴邪要来那最后一支烟帮助我思考,但话出口一半,又被自己咽回。

病房外面还坐着我那个自责后怕又生闷气的丈夫。他不进来,但我知道他一直在。要是让他发现这满屋的乌烟瘴气里有我的一份功劳,后果会有点严重。

还是听话些罢。

这个小小的想法终于把我心里沉得喘不过气的东西挤走了些。我深吸口气,让空气里的烟味过过肺,又改口问吴邪:

“老道的骨灰现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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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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