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虚与实

王嘉洛放学，和几个点头之交笑笑，跨上自行车，两脚直蹬，把刚戴起的兜帽吹落了。拐个弯，闻到瓜果香心情大好。减速，按动手刹，推车去门边儿锁上，掰着稀里哗啦的钥匙，对号入座进去，把门打开。

“吱呀——”户枢声音响亮，叫起来比猫头鹰的嗓门还哑还长，余音卡卡顿顿，尾大不掉。过堂风从楼道往他屋内、往他袖管子和领口钻进去，凉得浑身打个哆嗦。

屋内灯光堂皇，和阴风阵阵的恐怖气氛不合。电视里的记者还顶着毒辣的太阳辛勤播报，话语是打了鸡血的亢奋，难说是什么值得十四双眼睛直勾勾的东西。

没错，十四双，不是宠物猫和宠物狗，而是活生生的，七个人，每人两只眼睛。

火雷霆是最知礼节的，他们名义上的老大，不收租的房东出现了，当然是起身迎过去，给他把为了耍帅或为了方便而单肩挂着的双肩包给卸下来，心平气和地絮语说：“洛洛，你辛苦了。”

“什么！”滚在毛毯上扮演熊猫的小青年后知后觉，一个蹦达起身，乐呵呵跑过来，那副分不清是装模作样还是真心到恶心的笑容耀得王嘉洛移开眼睛：“洛洛，你回来啦！今天学校里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了吗！有空打一盘游戏吗！我告诉你，今天逆风旋可被我杀的屁滚尿流！到现在还不服气呢，哈哈！”

他高频率输出的快乐总是让人难以招架，还容易招致他人的不满。被矛头无缘无故戳痛的逆风旋歪了脑袋过来：“飞摩轮，是你尽耍阴谋诡计！”他很快就像是为了维护名分似的，把飞摩轮“捂眼”“撞肘子”的场外干扰项全抖搂出来。王嘉洛于是轻巧从风眼里跳开，伸着懒腰回到客厅，朝被飞摩轮糟蹋过的毯子印上一跌：“哎呀，累死我了——”

“怎么？”往沙发上靠着，扭动自己身子的急速锋声线爽朗，“难不成，你师父也追着你跑遍整个学校训练你？”王嘉洛确信，这不是个秀才遇到兵的窘境，急速锋素是喜欢调侃他的，开起嘴上的玩笑来还没轻没重，他有时候就忍不住想有理声高：“别忘了你师父教了你什么”，又怕刺中青年伤处，只好淡淡地驳他：“……你是不会懂的。”

急速锋觉得那是小意思，又好奇，可王嘉洛总嫌麻烦不爱和他们絮叨，只好继续拱了拱身子。旁边那位仁兄不乐意了，破天冰金灿灿的眸子像把直剑的血槽，似乎马上就能听他给急速锋倒数读秒，然后小题大做干起仗。

“行了，破天冰。”那可都是自己的财产啊，他们打得爽了，房主的损失何人担得起，“别跟他一般见识。”破天冰鼻息一沉，仿佛还以为自己擒着大剑呢，手往沙发上击震，结实的拳峰被软绵绵的太极以柔克刚，他眉毛酒无端地拧着，因别的事发火了。

力元霸和绝地轰惯常待他不冷不热的，前者大抵是不善言辞，性情敦厚，淡化了自己的存在感，搁他方寸的小天地里畅想——俗称发呆。眼睛看着电视机屏幕，瞳孔里却没倒映出别的，只有王嘉洛用手在他面前乱晃，笑容才浅露尖尖角：“洛洛，欢迎回来。”

“你的欢迎未免太迟了。”他跟他说话也挺肆无忌惮，绝地轰盘腿挨着搭档坐，听他笑话力元霸，不由地也跟着翘嘴角。几声清脆往外流泄，在热热闹闹里，在所有人都多少有点小毛小病的世界里，绝地轰装得挺像回事——除了名字，那太值得诟病了。以后有人来家里玩，他都得想办法给这些人重起个新的（尤其是绝地轰），有点人味的汉语名字。

和谐了一时半会，啃掉手上的苹果，在没人发现他浪费的时候悄摸扔进垃圾篓，提着书包回到他的书房里去。“请敲门”的牌子在他带上门时彻底暴露在灯光下，大家还是各司其职——又说无所事事，沉浸在暖洋洋的家庭氛围里。

所以说，日子还算难过，因为人太多；日子还算好过，因为人不错。他写着作业，实则拿手机拍照搜题对付，偶尔有些奋发图强的念头，也都瞬间化成浮云。毕竟他该思考的时候总是清点着那些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人的事，火雷霆有什么事要做，飞摩轮有什么该干，其他人又应忙些什么，纷纷繁繁，他的脑容量已经不够装了。

事实上，也不需要装。

因为以上所有，都是他每天晚上脑内剧场里胡编乱造的东西罢了。现实就是现实，别说明天后天，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那些虚假的电子人物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就算真的有，也只是数据的拼接和代码的调控，最本真也最童话的“心”之概念恐怕是永远无法进化出来的——反正他觉得自己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先研究出长生不老丹，好让他跟时间坐而论道。

“吱呀——”户枢声音响亮，叫起来比猫头鹰的嗓门还哑还长，余音卡卡顿顿，尾大不掉。过堂风从楼道往他屋内、往他袖管子和领口钻进去，凉得浑身打个哆嗦。

屋子黑不溜秋的，并无人迹。他第未知次起心动念，毫不意外地以失败告终。

话说回来，要是屋子里真的灯火通明，还有电视机的人声，还有七个男人堵在客厅里，他恐怕早就飞也似的跑路了。

“所以这就是你拿扫把打我的原因？”晶晶站在阳台上，那把本该在王嘉洛手里挥舞的防身工具被她生拿过来。

“大姐，有人扒开你的落地窗走进来，怎么看都是进贼了吧。”王嘉洛松开手，朝她看，晶晶没回答他的问题，也没逼迫他继续保持着抱头蹲下的姿势：“先起来吧，你这算什么样子。”

“保护自己罢了。”遇到歹徒，不能强攻，只可智取。比方说现在就是个好机会，他趁晶晶不备，夺过扫把，一转攻势：“你来究竟是干什么？”

戳在下巴上的扫把柄把晶晶惹得有点生气，面对王嘉洛中二且大义凛然的问话，她轻蔑地“切”了一声。

她拍拍手，好像是示意救兵出来。

“逆风旋，看看你们的机战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