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殊胜在院子里劈劈啪啪的砍木头,茯苓于身后突然唤她。
“女公子,请柬。”
“谁家的?”
“淮安王家的,说要是在花朝节那天在皇家园林里办赏花宴,邀全城世家的人都去。”
“淮安王?越氏啊。”她把手里的两块木头拼到一起,喝了口水道:“我不去。太子殿下那个表妹就是淮安王亲妹妹,我可不想看见她,不如花朝节那天邀袁善见去踏春。”
“女公子,你倒是可以不去,袁公子可是要去的,哪个世家敢驳皇族的脸面。”
沈殊胜皱着一张脸,苦哈哈的说了声去。
一路繁花似锦、琼台楼阁、雕梁画栋、交相辉映,沈殊胜在软轿里看的都闭不上嘴,等入了主院才摆出一副端庄的模样。
她随在自家兄长身后,刚刚站定手便被人挽住了,程少商笑脸吟吟,“阿瑾妹妹。”她眉眼间带些尴尬,犹豫了一下道:“我听子晟说你与袁善见正在议亲。”
“确有此事。”
“那真好。”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自知对不起他,白白浪费了他五年光阴……”
“霍侯夫人,你不必与我说这些。”她四下看看,那个把自己夫人看的牢牢的霍不疑居然没有跟着,“追根究底,还是你早就心有所属,哪怕衡量得失千万遍,明知会伤心、生气、怨恨,可还是会奋不顾身的选择心上人。”
“你们聊这个做什么?”万萋萋把话岔开,将两人往怀中一揽,“阿瑾妹妹今天就跟着少商和我。”她神秘兮兮的小声道:“省得那些得不到袁善见的女娘找你麻烦,有少商在,借她们两百个胆都不敢。”
“那有劳萋萋阿姊和霍侯夫人了。”
沈殊胜找了一圈都没看见袁善见,坐在位置上看女娘们簪花、插花、又聚做一团四处扑蝶、赏花,她打了的小小的哈气,心里想,欣赏不了这高雅艺术。
从一早到傍晚她都未看见袁善见,心里十分后悔为何要来这种地方找不自在。
文帝倒是喜欢热闹,可惜身子不如以前康健,赏花宴前夕病了,越皇后还要照顾他自然没来,只可由太子殿下带着一众贵人来了。
沈殊胜把脸捂住,她一点不想看见文子端,也不想看见他那个越瑶表妹,越发后悔今日就不该来。
所幸是过节,并没有太多规矩,宴席未散沈殊胜就伴着程少商和五皇子在园林里散步,三人在宫中时便是交好,天南海北的聊了半天,程少商哎呀了一声,“估摸着快到放花灯的时候了,我同子晟说了要一同放灯,我得去主院找他。”
她跑的发簪生晃,脚底生风,全然不像在人前那副端庄模样。
“她被霍不疑宠上天了,前段日子还和太子殿下斗嘴呢!”
“她怎敢?!”
“怎么不敢,反正天塌下来有霍不疑顶着。”五皇子四下看了看,“我也得走,孤男寡女的,我怕惹事端。”
“你怕个什么?”
“我以前可在五妹那吃过亏了。”五皇子边往回跑边道:“主要我怕我三皇兄打死我!”
沈殊胜碾着脚下石子,不想和人吵嘴,不想和文子端遇见,总之想逃避那些麻烦事,她继续往前走着。
高树,巨石,笼子里卧着一只金黄威武的老虎,沈殊胜呼吸一滞,后退半步。
“陛下病重,太子殿下寿宴,献礼,凶兆,不堪为君王……”
猛虎闻其声,扑向沈殊胜,幸有笼子护着。
“什么人!”
沈殊胜一双眼瞪的老大,一脸惊恐,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但是我并不想听到!
脚底抹油,有多快跑多快。
“女公子!”
沈殊胜: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看不看,王八下蛋。
“女公子,你跑什么?”一只手拦在她面前。
“啊!”沈殊胜眼泪来的快,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期期艾艾的道:“回公子,我刚路过时看见一只猛虎,实在是受了惊吓,一时间没听见您叫我。”
“那老虎是我养的,本以为此处地偏不会惊到人,还往女公子莫怪。”他躬身微微行礼,“在下淮安王越青瑄,不知女公子是何人?”
“平津侯之妹沈殊胜。”
“shu sheng?是哪两个字?”
“名无新意,只是阿母喜欢佛经,佛家中言事之超绝而稀有者为殊胜。”
“真是个好名字呢。”淮安王打量着人,声音听不出情绪,“已经是放花灯的时辰了,女公子不去吗?”
……
沈殊胜脸色苍白的回到主院,混着人群里一起去湖边放花灯,各种各样花灯在湖中飘荡。
沈殊胜紧张的把手与手相握,突然被人挽起了胳膊,越瑶不阴不阳的说道:“沈家娘子,我们一起去望荷亭放花灯吧?”
哪容她拒绝,直接被几个贵女给架了去,亭子里嬉笑几声,越瑶晃到她面前,抬手一推,哗啦一声迅速的被水没顶。
“哎呀!沈家娘子掉湖里了!快来人呀~”
沈殊胜心中骂道:叫的像猫哼哼,想我死就直接说。
水深却缓,她很快就镇静了下来,甩掉碍事的外衫、拿掉头上的发饰,慢慢的在水里向岸边游去,迷蒙之间她瞧见有人向她游来,本以为是救她的仆人,她也向着她去,可那人竟扯着她的腿往水里按。
她奋力挣扎,那人似乎没有想到她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让她逃了。
黑暗里,她看见岸边有人影在晃,似乎在倒什么东西,沈殊胜就着月光细看水的波纹,心道:不好,有蛇。
她拼命的游去,心下明白这次落水是想要她命!
湖水由活水引入,分支重多,她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乱游,四周漆黑,她寻了草木茂盛处爬上岸,蜷缩成一团,夜风刺骨,只觉脑袋有些昏沉,渐渐的失去意识。
不知是多久,她听见了袁善见的声音。
“袁善见…”声音嘶哑而有微弱,她爬动两下,“善见,善见…”
密草拨开,袁善见惊的呼吸一滞,迅速的脱下披风把她抱住,女人衣衫尽湿、脸色煞白,打着战栗。
“我一来就听见了你落水的消息,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因为焦急而呼吸急促,身上的热气隔着衣衫侵袭过来。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小声的呜咽,豆大的眼泪扑扇扑扇的直掉。
披风仍然有缝隙,他把人揽得更紧了些,一只手探向她的足。
足凉而冰,手暖而热。
她忍不住的颤粟一下。
“不怕。”袁善见的喉结滚动一下,把她的脚塞进了披风里用手护住。
洗澡、换衣,沈殊胜弄完这些把自己团在被子里,程少商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发顶,后悔道:“早知如此,我该陪着你的。”
“莫要再怕了,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在外守着了。”
勿疾推门而来,把自己妹妹从头到尾的看了遍,狠狠的自责一番。
沈殊胜说了自此的第一句话,“袁善见呢?”
袁善见进屋瞧见的就是她那又惧又惊,还隐隐带些委屈的模样。
“来,把热汤喝了,暖暖身子。”袁善见把手里的汤吹了吹,递给她。
是姜汤,沈殊胜撇嘴,“不好喝。”
“你快点把它喝完,我们好一起去讨说法。”他眼神温柔,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程少商和勿疾走在前面,只听后面袁善见惊道:“不行,绝对不行。”
“怎就不行,我觉得挺好。”沈殊胜声音听着倒是欢快了。
“哪有人敢”他四下看了看,小声道:“算计储君还当着人面抢新妇的。”
“我心在你这!我是你的新妇。”
二个白面黑心鬼,在后面呵呵的笑了起来。
程少商回头看了看,笑了下,心想,能治沈殊胜病的良药恐怕叫袁善见。
……
主院里静的吓人,沈殊胜不矜不盈,可出言惊众人,“臣女不是失足落水,是被越娘子推下去的。”
太子姨母出言,“口说无凭,那么多人你怎么就确定瑶儿?”
“你看看她衣袖里的内衬有没有坏不就得了。”
太子殿下让小黄门看完确有此事。
“女娘玩闹,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吧,何况那仆从已经死了,应当是不擅水,一时慌张拉扯了沈娘子,还有那蛇,许是水蛇,不知何时游来的。”
“玩闹会叫仆从按人入水,会往湖中放蛇,殿下,这种种行为都是在至沈娘子于死地,臣从草地里寻见沈娘子时她已经昏迷不醒,若是臣再晚些”袁善见有些心痛,声音颤抖道:“怕是只能找见沈娘子的尸体了。”
文子端眼神愈发阴鸷,手揉着额角。
外面急哄哄进来一人,正是沈勿疾,他把那蛇往地下一丢,“殿下不妨看看这是不是水蛇!我家妹妹为人温和贤淑、与人为善,不曾想居然遭此祸患。”
袁善见一看,补充道:“这蛇名叫银角带,若是被它咬了怕是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殿下,我没有,我只是想推她,我未曾找奴仆拉她,也没有放蛇,表哥!表哥!这些不是我干的!”
文子端看着一脸惊惧,跪在地上的越瑶,又看了看跪着的其他人。
“袁侍郎似乎对沈娘子很是关心呢?”
“臣正在同沈家娘子议亲。”
“议亲?”文子端把袁善见和沈殊胜都打量的一遍,看不明情绪。“越瑶既然说没做过那些事,那也只有查一查才能自证清白了,去廷尉府一趟吧,此事交给袁侍郎。”
“怎么查,如何问,全由袁侍郎做主。”文子端补上这句,眉毛紧皱,“发生此事实在是败了各位的兴致,不如早日回府吧。”
任凭越瑶哭爹喊娘那文子端都未曾心软,沈殊胜瞟了眼主位上的人,冷不定居然对视上,吓的她一个哆嗦。
她自然知道事情不是越瑶做的,她没有那个脑子。是淮安王?可拿亲妹妹顶包这种事他做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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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事要同你说!”沈殊胜拉住袁善见的衣袖,满脸的急切,风吹发,脸颊红红的。
他握住她的手,把人拉上马车。
她坐在侧座、口里述着刚才所见,“所以这事你得和太子殿下还有陛下说,如果淮安王真有谋反的心思得早做打算,只可惜眼下没有证据。”她脸色忧郁,手指放在膝盖上蜷着,指骨微微泛红,呼吸有些重。
“你过来。”袁善见拽起她的手,突然弓着身子站起来,把自己换到了侧座,“湖水凉,春寒料峭,坐在门口会冷的,你坐在主位,我给你挡挡风,会暖和些。”
她乖巧的挪到那里,口里担心道:“我得减少外出,不然还没嫁给你就不明不白的死了,不值当。”
袁善见笑了一下,“若是嫁我之后不明不白的死呢?那就值当。”
“都不值当,我要活着嫁给你,活着和你过日子,我还要看着你当三公,我做三公夫人呢。”她话锋一转,“位列三公能比得上霍不疑吗?”
“自然比得上。”
“那就好。”
“好什么?”他来了兴趣,想听听她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沈殊胜这人,她看着乖巧,人前也装的贤惠善良,可他知道她满肚子的坏心眼。
“好找他麻烦,他总是与你吵架,还总看着少商阿姊,连我们聊天的功夫都占了,总之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男人。”她把披风拢了下,一脸气愤道:“倘若我是少商阿姊,他事事瞒我,对我使乱终弃,我死也不嫁他。”她又摇摇头,“不对,少商阿姊舍不得。”
“红尘男女,无非是你等我,我等你,总有等的到的,也有等不来的。”
“除非所爱不深、生死相隔,否则只要想等,我信一定会等来的。”她目光灼灼,一脸认真的看着袁善见,“上天垂怜,我等来了你。”
袁善见把手放在她的手上,低着头,安静的道:“我给你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