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山雨欲来

皇帝病中卧床，小玩子便常常去陪他说话解闷。

我有时候想不明白，像她这样从来自由自在惯了的人，为什么愿意一直待在这，总是与皇帝还有诸位皇子们打交道。

我也问过她，她只是笑着打岔道，“我啊，我当然得想好……自己的后路啊！”

她笑着拉着我在后花园走着，“我说你这大内侍卫总管也未必做的长久，不如回去继续做燕王妃，我提醒你哦，燕王倒是一个很好的依靠。”

我顿了顿，向她说道，“我跟他已无牵连，你不要再提他了。”

她侧头看着我，十分关切地问，“为什么？前些日子我去找你，你们不是好好的吗？”

我默然摇着头不想再提，她看着我，一边走，一边问着，“你真的要和朱棣了断啊？为什么？因为季淑妃怀孕？”

我停下来，愣愣看着她，“你也知道？”

她耸了耸肩，叹道，“我知道啊，当时她从大牢被带到我郡主府救治的时候，郎中就诊出来了。”

我听着她的话，想着她说的时间，只觉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看着她。罢了，到了这地步，再去想又有什么意义。

她抬眼看着我，说着，“看什么？你不会怪我没告诉你吧？”

我摇着头，叹了口气，“我不知该悔恨自己错的太多，还是该庆幸自己还来得及回头。”

她倒是淡淡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头？你话说得未免早了些。你还不明白吗？朱棣这样的人，不是你单方面回头，你们就能一刀两断的。”

我知道小玩子说的没错，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多年了还和他牵扯着。我轻轻叹道，“我已决意与他了断，再无牵连。他要回北平了，以后没有皇帝的允许，他都不会回应天，他必须安安分分地待在北平。”

小玩子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着，嘴里喃喃说着，“我说你们断不了，他也安分不了。”

我现在只要一想到还要和他纠缠下去，我就觉得全身无力，身心俱疲。我真的恨不得逃到一个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不要听也不要再看到他这个人。

小玩子往前走着，轻轻问道，“这些日子，朱允炆是不是让你加强大内守卫？”

我被她的问话打断了，看着她面色凝重，回答道，“是。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她没有应答，只是继续问着，“如今什么年月了？”

我被她的问题问得愣住了，想了想不自觉说着，“洪武三十一年，五月间。”

她静静坐在石凳上，看着我，幽幽地说道，“皇帝没有多少日子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是，难道皇帝死后，不是朱允炆接任皇位？她之前多次暗示储位之争，难道真的是朱棣有异心？

我没有继续问她。

我知道小玩子已知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以及他们的结局，可是显然她也深受其困。

而我呢，到如今，我并不在意他们的结局，他们这些皇子皇孙喜欢以权力加身，以天下为棋，即便是朱允炆如今看起来也是如此。无论他们是为了责任，还是自己的欲望，我们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此刻，我更加执意做一个局外人，等到过些日子，辞了官，便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我总有我的去处，何必非要在这。

我看着小玩子，有时候在想，我不相信小玩子看不透，我不相信她仅仅是为了荣华富贵留在朱允炆身边。若是为了爱情，可是，一个宣称“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人，不会不知道，做皇帝的妃子，需要付出的是什么？

我冷眼看着她，也看着自己，从来到这个时代，我们常常就变得身不由己，举步维艰，所以，困住我们的到底是什么？

在这里的六年，我只觉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我瞧着，小玩子未必比我好多少。

来自未来的少女们看起来像是一朵盛开之时被折断的花，从自由快乐的生活轨道上被一把折下来。

……

接下来的几天，朱棣又数次去我的住处找我，我知道他善于纠缠，无论他再说什么，我只冷脸相待，不再与他说半句话。

他仍不厌其烦地来找我，话里话外尽是挽留。像他这样的王爷，做到如此已经不容易，可是如此一再拉扯的感觉并不好，我说过，不会再朝他走近。

我不再像那日那般声泪俱下，只是轻轻瞥着他，淡淡地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他闻言默默看着我，或许他习惯了每次激烈表达自己的我，只要我还会指责他，怪他，他便知道自己还有机会。

可他大概没见过如此肆意嘲弄他歉意，又漫不经心挑衅他感情的我。若惹怒他当真是以卵击石，我倒想看看后果。

他悲戚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并没有我想象的愤怒，反而是失落地低垂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我甩不掉他，停在那静静想着，终究还是转过头淡淡地对他说，“王爷别在我这纠缠了，接下来，只怕有大事要发生了。”

他闻言果然愣了片刻，沉沉地望着我，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我这些日子决绝的态度，他也知道我这话并非是为了摆脱他而说的虚言，缓步走近我试图明白我说的“大事”是什么，神色讳莫难辨，不再是方才看我的眼神。

皇帝的身子状况他不会不知道，若还有什么是他真正该关心的，就只有这个，没有其他。

我冷冷瞧着他，并没有说话，半晌，便转身离开他。

这次，他真的便没有追上来。

我冷心想着，如果真的如小玩子表露出来的情况，接下来只怕大家谁也没有闲情逸致了。

或许吧，或许谁终究都无法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却也都不会轻易放手。

……

洪武三十一年六月，皇帝缠绵卧榻数月后驾崩，传位皇太孙朱允炆。

这原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即将要嫁给新任皇帝的仙仙郡主竟然假传遗诏。如今，正被扣押等候发落。

想到前不久还在跟我开玩笑说要为自己找好后路的小玩子，现在竟然假传遗诏，不仅亲手将自己和朱允炆的关系拉到了冰点，还直接将朱棣朱允炆两叔侄的关系彻底对立了起来。

其实现在，无论朱允炆或是朱棣接下来会是什么态度，都不会让我惊奇，只有小玩子。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就是担心有人与朱允炆争夺皇位吗？她不是一直顾忌朱棣有夺储之心吗？为什么事到临头，要为皇位之争推波助澜，把原本顺理成章继承皇位的朱允炆弄得如此难堪，她这样将朱棣扯进来，朱棣就算原本没有争夺的心，现在只怕也难安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