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风波

自从朱棣下令，彻查权妃之死，整个后宫上至妃嫔，下至宫人无一不被卷入被查的风波。不仅权妃生前有过交集和走动的宫人被抓，莫名其妙牵扯其中的宫人越来越多。时间之长、涉及之广，根本不像仅仅是为了一个妃嫔。

朱棣另有所谋，是肯定的。

我不是没有想过，他这么做会不会是为了我？

在宫中多年，这些宫人很多已经有察觉我的容颜经年未改的事。这些年来我又深得皇帝宠爱，有些人已经视我为妖异祸水。关于这些后宫的闲言碎语，朱棣曾戏言，只要处置了这些旧人，就没人在意我的事。

可是，我和他都知道，只要我再不变老，只要我一直在他身边，就不是杀几个、几十个或是几百个人就能轻易断绝旁人的怀疑。

而此次，朱棣借权妃之死清查后宫之事，明明另有所图。

历史传言，说朱棣因为一个宠妃之死，残忍杀害三千名宫女内侍。

可是，朱棣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在前朝，在战场。不要说他根本没有心思彻查所谓权氏的死，即便是为了我，他也不可能大费周章清查整个内廷后宫。

唯一可以解释的通的，就是他对这帮应天内廷旧人本来就心有疑虑，他要清理的根本就是建文朝的旧人。

无论在前朝后宫，他的疑虑从来没有消过。

我一直觉得，他的内心或许一生都没逃脱过杀侄篡位、名不正言不顺这件事。

他所做的一切，被后人赞誉永乐盛世也罢，被人指责好大喜功也罢，有一部分原因，他都是想证明自己。

而证明自己的同时，他始终对于建文帝的下落挂心，不仅在前朝，这应天后宫内人，多为建文旧人，他终究是有疑心。

疑心生暗鬼，他早就想查一查清一清这应天后宫的宫女太监。

权妃无故死亡，就是一个好机会。

我甚至都要怀疑，权妃的死都是他早有预谋。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突然关心和安排一个并不受宠的妃嫔的饮食用度呢？

调查权妃之死是假，清查后宫内人是真。

我从来没有认为，他的国家大事、他的决定，桩桩件件都要告诉我，或者我有什么资格去参与其中。

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他不知道在哪一刻与我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时候，就存了这样滥杀无辜的计划，我的身子就忍不住地颤抖。

前朝已经有多少建文旧臣被诛，难道连这些宫女太监，他也不能放过？

……

这些日子，他对清查内廷之事愈发上心，牵扯其中被诛的宫人开始多了起来，我几乎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要阻止这场无端的戾气和暴虐。

“权妃的死，不是已经抓了吕氏和她的侍女？既然怀疑她们，审她们就是，为何又查抓了千余名宫女？”我走近他的桌案，缓缓问着。

他没有抬头，继续翻着奏折，淡淡地说，“既然清查了，就一查到底，所有行为处事有错处的，都好好审审。”

我继续问道，“审什么？她们犯了什么错？”

我不相信，朱棣会对我说，他是为了权氏之死。

朱棣抬眼看向我，淡淡地说道，“她们在后宫结党营私，私相授受，还散布谣言。”

我见他终于肯抬头看我，轻轻走近他，问着他，“什么谣言？是关于我的吗？说我不会变老，迷惑皇上，图谋不轨？”

他定定看着我，眼神中看不出其他神情，半晌才说了句，“这话她们若真传过，也该死。”

我看着他忙说道，“皇上以为她们死了，谣言就不传了？”

他静静看着我，随后还是淡淡地说着，“后宫的事你从来不管，这点小事……你也不用在意。”

“小事？皇上觉得几千条人命也是小事？”我冷哼了一声，看着他说道。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转过身去，将我的话冷冷置于一边。

我知道他的意思，清查内庭一事，他心意已决，朱棣心狠，那些建文旧宫人只怕凶多吉少。难道朱棣诛杀三千宫女之事，不是传闻，是真的？

我看着眼前清贵冷峻的朱棣，他从战场上无数的尸首中走出来，诛杀了数不清的前朝政敌，现在再杀一些宫女太监，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或许，他真的如历史所评论的那样，多疑好杀，残暴不仁，比起他父亲朱元璋，根本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怕他。无论他有多少理由，他的双手，根本就是淋满鲜血。

我强忍着颤抖的身子，抬手指向他，“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我，还是你根本就疑心这些建文宫中的旧人？”

他仍双手背在身后，眼神讳莫如深，缓缓转过头不再看我，只是淡淡地说，“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的丈夫，我的爱人，他有很多的苦衷，他的一生注定了要杀很多人。

我身为历史的旁观者，有些我不该阻止，无法阻止。此刻，再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置身事外，很简单。可是今日他要杀的人，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太监，她们根本没有力量掀起什么对朱棣的伤害。而且，她们是在我身边活生生的人，仅仅因为皇帝终身不止的疑心，便要无辜丧命？

“难道只有你的苦衷值钱，别人的痛苦和死亡就可以一笔带过？”

我知道，跟皇帝讲道德，讲人性，是一件很幼稚的事。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再看着这么多人无辜丧命，也不愿朱棣成为史官笔下残暴不仁的暴君。

朱棣很不喜欢我插手他这些事，所以无论我怎么说，他都背对着我，不发一言。

诛杀三千宫人这件事，只是传闻，根本没有明确记载，我还有机会挽救这件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如果我的目的是不想这些宫人被诛杀，那么我更不能惹怒他。

我走到他身前，认真地对他说，“你明明知道，用杀戮掩盖杀戮是根本行不通的，若你真的对皇位所得和天下人心始终耿耿于怀，你就应该用功绩去证明你自己。”

我不知道他此刻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在他心里我的话是不是太过天真。可是无论如何我也要拉住他，不能让他被疑心与暴戾杀红了眼，走到被世人谩骂所指的地步。

我直直视上他的眼睛，“你即便有肆意生杀予夺的权利，也别忘了，后世口诛笔伐，也不会放过你。”

我看到他的目光明显有些异样，我不相信他真的不在乎史书后人的评价。

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朱棣，不要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