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秀女

永乐五年十一月，《永乐大典》成，凡二万二千九百三十七卷。其卷帙浩繁、造福万代自不必说，然其命途多舛、星散飘零亦是后话。

宁王回应天后，朱棣特意留他多待了几个月，他们兄弟俩许久未见，我又与宁王投缘，朱棣便决意他在应天过完年再走。

冬日的应天，冷峻萧瑟，小月牙穿的圆滚滚的与小平和嬷嬷在御花园里玩耍，她才刚刚学会走路，踉踉跄跄地，已经会逗嬷嬷玩儿了。

宁王看着她，不住地笑，回头对我说，“她长得真像你，雪白雪白的，眼睛眨巴眨巴得，跟你一样机灵。”

我的目光跟着她跑，见她那模样，只觉得无限怜爱，柔声说着，“对吧，人人都说像我。”

宁王又转头细细瞧着她，笑着说，“反正现在看着，一点也瞧不出像四哥，哈哈。”

我瞥了他一眼，打趣他道，“你这话给他听见，指不定今晚就把你赶回江西呢。”

前几日，小平也曾不经意间如此说道，被朱棣捏了错处，罚了去扫了一院的落叶，我直呼他这样年纪了还如此幼稚。

宁王见我打趣他，又同我说了一会玩笑话。忽然想到什么，便问我，“你回应天后，一直住在四哥寝殿里？”

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

他又朝我走近，认真问道，“那太子他们兄弟，待你如何？”

我见他如此关切我，心里也十分感激他，便笑着淡淡说着，“面上都很敬重，太子嘛，做事大差不离没什么错处，至于旁人呢，反正井水不犯河水咯。”

宁王闻言，思衬了片刻，只是点点头。

其实这话等于白问，旁人无论什么态度，有朱棣在，他们一句都无法说什么。

不管我承不承认，只要我还在朱棣身边，我在这个世界的生死命运，基本已经完全建立在朱棣身上了。如此想着，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宁王瞧我叹着气，不解地看着我，他在我脸上看了许久，便说着，“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四哥没问起这事？”

宁王上回离开应天之前，告诉了我他见到朱允炆和小玩子被游梦仙枕带回去的红光。我没有告诉他穿越的始末，但他只消看两个人凭空消失，便也该察觉到我身上有着奇异的来历。又见我容貌多年不变，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我在这的人生本就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轻轻笑着看着他，“你都发觉了，你觉得他会没觉察出来吗？”

宁王闻言，沉默了半晌，看向我，“我都信任你，四哥自然更信任你，你要相信他。”

我笑着转向不远处正在玩耍的小月牙，缓缓地说着，“我自然相信，他不会伤害我。”

宁王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若朱棣有心怀疑我，早该做出行动了。他或许也觉得，他的皇帝四哥确实很爱我。

过了一会，宁王又抬眼问我，“听说四哥准备大封后妃，你怎么也没个态度？”

朱棣登基以来，一直未册封妃嫔，我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少是因为我。现如今，皇后逝世半年，朝臣也提议明年该正式册封各宫妃嫔了。

宁王凑近笑着说，“你至少也该是个贵妃吧？”

我转头视宁王，无奈并不说话，心中暗想，这个宁王确实关心我，也确实很八卦。

宁王见我不言，轻轻推了我一下，“喂，我说，你能不能给点反应？”

我笑着转过头，却不知还说什么，“你要什么反应啊……”

宁王走到我另一侧，又继续问，“贵妃，想做还是不想做啊？还是，你想做皇后啊？”

他试探地问着我，好奇地等着我回答。

我躲不开他的追问，只得直直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什么都不想做，我压根都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回北平了。”

他闻言，便皱着眉惊讶地望着我，“你回北平和有个正式的名份不冲突啊！”

我推开他，不想看着他这副惊讶又不解的表情，“名份？什么名份？作为众多老婆之一的名份？”

他见我这副模样，便知我又开始犯别扭了，直追着我后头，“你不是也是喜欢四哥的吗？何况，公主都出生了……他是皇帝，你就别再计较这些了。他总不能把那些人都谴了去吧……”

我转过头看向他，冷冷地说，“所以他封她们的，我不想成为之一，成不成？”

他见我如此固执，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明明就已经是之一了……嘴上就是不承认？”

这话，宛如当年小玩子质问我的一般。

“你走！”我背过身子，不想再与他说这些，我甚至怀疑，他这些话是朱棣派来试探我态度的。

他见我开始赶人，忙说道，“好，好，好……我只再提醒你，四哥指定是要封你的，你这态度，你们保不齐得起冲突！”

我抬头直视他，冷笑着说，“我不要为什么要硬塞给我？”

他讪讪地回我，“随便你啊，这话，你到时候找四哥问去。”

“问我什么？”是朱棣的声音，说话间竟不知他何时已经抱着小月牙朝我们所在的亭子里走近。

宁王给朱棣问安后，看了看他怀里的公主，便先开口，笑着说，“四哥，你来啦，方才我在说公主像她，不像四哥，她取笑我说你要是听到了，保不准连夜赶我回去呢……”

朱棣低头看了看怀里扑闪着大眼睛的小月牙，又抬头瞥了一眼宁王，沉沉地说着，“朕看你这几个月确实是待腻了。”

说着，他高高抱起怀里的月牙，左右看了看，自顾自地说着，“她哪里不像朕了？鼻梁高高的，分明与朕一样，还有这额头……”

宁王和小平见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看着他们父女俩这般亲昵，又想起方才与宁王讨论的话题，心中只觉无限感慨。

小平见朱棣这个时辰来，也不知他用了午膳没，便笑着问，“皇上还没用饭吧？小平这就让御膳房再去准备些……”

朱棣仍逗着怀里的小公主，也没抬头看她，只是说道，“不必了，今日高丽派了使臣来为先皇后致祭，朕设宴招待了他们……”

宁王闻言，侧眼看了我一眼，便说道，“哦……原来早上带着一众美人在外候着的就是高丽使臣啊？”

朱棣手中的动作明显一滞，抬头看了看我的脸色，见我淡淡的并不看他，便转头看向宁王，“你话何时这样多了？”

宁王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朱棣，只恐再说下去便惹了祸，随即托了个借口便请退了，“臣弟先告退了。”

宁王走后，我没有同朱棣说什么，只是逗着他怀里的小月牙玩儿，也不看他。

朱棣见我好一会也不同他说话，便温言说道，“高丽进奉秀女一事，是从高皇帝在时就有的惯例……我不会放在眼里……你别多虑。”

我仍旧没有抬头看他。高丽秀女，该出现的还是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