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老之困

“请柳妃娘娘安。”

我回应天后，最常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后宫妃嫔，甚至太子朱高炽和汉王朱高煦，都没少向我殷勤问候。这自然是因为我怀了朱棣的孩子，又被皇帝允许，与他同吃同住。这样的待遇，就足够让他们对我另眼相看。

对于他们的殷勤，我见怪不怪。若说他们真的关心我未出世的孩子，我自然是不信的。可是我发现，有一个人真心希望我生下一个皇子，这个人就是朱高煦。

那日的话，他摆明了已经知道我的身份，甚至可能早就对我调查了一番。对于我到大明以后的经历，以及朱棣对我的感情，他大概早就调查清楚了。而他之所以希望我生下皇子，是因为他近来话里话外表露出希望能够联手我扳倒太子，他真正觊觎的还是太子之位。

我不想去想这些，他们兄弟俩之间的明争暗斗本来就和我没关系。可是因为朱棣和这个孩子，我似乎很难摆脱皇室的种种纠纷。

如果说在北平的时候，我基本是怀抱着对一个新生命的向往和期待，那么回到应天，现实迫使着我不得不直面我的身份和孩子的未来。

皇后的提醒让我知道，我无迹可寻的身份和多年不变的容颜，已经引起了包括她在内所有认识我的朝臣宫人们的注意。不要说古人对鬼神奇异之说十分忌惮，说实话连现代科技都无法解释是否真的存在不老的秘密。

所有人都开始察觉发现我身上的问题，朱棣不可能忽略，或许真如皇后所言，朱棣爱我，所以选择相信我，或者说是他内心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若我是一个人，即便真的到了天下人都恐惧怀疑，容不下我的地步，我也有把握可以一走了之，孑然一身，大不了不过一死。

可是，现在有了孩子。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可以赌，赌朱棣对我的感情，可以冒天下人的侧目和指责，保护我和孩子。可是……正如皇后所说，朱棣也会……他不过是十几年的时间了，到时候孩子也才十几岁。这个孩子有一个永远不会老，状如妖异的母亲，届时，其他人会怎么对待这个孩子？

而历史记载，确实没有我，也没有这个孩子……

我忽然不敢继续想下去，我甚至开始觉得，我真是昏了头，或许我根本不该，生下这个时代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出生，意味着我已经在改变历史了。而这样会有什么结果，我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我恍恍惚惚倚在塌边，只觉浑身无力，闭上眼睛的瞬间，我感觉到宝宝在肚子里踢了我一下。

你也同我一样惧怕这生死未卜的未来吗？

不，无论怎么样，是我带这个孩子来到世上的，如果在这之前，我只是想着，绝不参与、尽管顺应历史。那么现在，我就要用尽我所有的能力，保护你。

我不知道，或许有一个人，能够为我指点迷津。

……

在宫中再次遇到姚广孝的时候，他没有穿朝服，朱棣私下召见他，故他此次只着黑色僧衣便进宫了。

他一见我，轻轻施了个礼，淡淡立于一侧，并不多言。世人说他，超脱物外，淡然超群，朱棣也曾说他博古晓今，通天下之事。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为我答疑解惑。

我收敛了情绪，缓缓走向他，说道，“上次北平一别，甚是匆忙，姚先生别来无恙。”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秒，便淡淡说道，“北平之时，姑娘曾问贫僧游仙枕一事，如今看来，或许这世上真有游梦中人，音容神色丝毫不变，不老不死……”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其实他真的很聪慧，仅从我和他的几次交谈，以及他对我面容举止的判断，已经几乎要猜到我的来历。

虽然，我断定以现在的科技和认知局限，他不可能真的理解和相信穿越时空这种事。

我看着他，不知该从何说起，脸上的表情也无法再像刚才一样轻松，“不死，我没有试过。不老……或许真如先生所见，我确实没有变老……先生，我不想拐弯抹角，我只想请教你，我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怎么样？”

他仔细看着我，试图了解我的意图，脸上却仍是淡淡的，“姑娘明知故问，生老病死乃人伦规律，连始皇帝都寻长生不老而不可得，姑娘这样继续下去，只会……”

他说罢，看着我停顿了一下，我心里一急，忙忙问道，“会怎么样？”

他看着我，没有犹豫，直直往下说，“引天下人惊恐侧目，共杀之……包括……”

“包括我的孩子，是不是？”他的话我并不意外，却只让我觉得周身冰冷，我抬头直视着他，嘴里只是轻轻说道，“即便皇上保得了我一时，也保不了我的孩子一世。这我早就知道了，我来找你，便是寻解决之法。”

姚广孝看着我，沉沉思虑了一番，摇着头说道，“姑娘高看贫僧了，贫僧也没有超脱生死衰老的能力，姑娘自己的身世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有姑娘自己知道。”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向他走进了半步，轻轻说道，“先生，你既然能与我说这么多，便是相信我，非妖魔鬼怪之辈。今日来找先生，不为旁的，只盼望先生为我和我的孩子指点迷津。无论怎么样，只要我的孩子以后能好好的，我都愿意。”

我不是没有想过寻求朱棣的帮助，我甚至想过，干脆跟他坦白一切，可是我真的可以泄露穿越的天机吗？就算我告诉他了，以他的认知，真的会相信穿越这种无稽之谈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相信了，他又能保护我和孩子多久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急乱投医，可是，如果连姚广孝都没有法子，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有办法。

他沉默了好一会，忽然抬头凝视着我，好一会才说道，“姑娘严重了，此刻你与腹中孩子皆无恙，你不过是担心你的身份对这孩子有所影响。恕贫僧直言，姑娘何必，非要用这个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