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际

所谓度假，可是我已没了心情，次日，我们便打道回宫了。

一路上，我只是闭目养神，或是抵在车撵的窗边看着外头，并不看同在一个车撵内的朱棣。

“山路颠簸，你靠在窗边，仔细磕着头。”朱棣在一旁看着我，温声说着。

我不理他，仍旧看着窗外，北平的冬天，树木都是光秃秃的，有些清冷肃穆。

“饿了吗？早上你只吃了半碗粥，已经熬了半日了，我早上让人去山下买了你爱吃的热腾腾的炒栗子，我让人拿过来，你尝尝？”

他小心翼翼地在边上说着，期待我能好好跟他说说话，一个字也好。

我其实知道，自己是没理由为他过去的风流史生气的。我本来觉得自己也并不是一个古板守旧的女性，在21世纪，无论是在香港还是在英国，为了对象的前任们生气，似乎显得太小家子气和没见过世面。

哎……可是我才不管这些，介意就是介意，我干嘛要装模作样装作很潇洒的样子。我继续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想说，偶尔有孤鸟在山间飞过，倏忽间又飞走了。

他见我这副样子，叹着气，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坐在轿塌一侧，默默看着我。

回到宫里的这几天，因着年末时节，他变得格外忙，可是每日中午一有空，他就来陪我用膳，晚间回来迟了，便自个儿脱了衣物，轻轻地躺在我身边。

他会一点点地搂着我，与我说着每日里发生的事，试图引我说说话，可是我总是闭着眼睛不回他的话，他仍自顾自地讲着，我听着他的声音，便缓缓睡着了。

腊月三十，又到了一年除夕，我记得去年除夕我和宁王、小平一起看烟花守岁，那夜朱棣没有来。后来徐皇后告诉我才知道，他那夜与她说了整整一夜的我。

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并没有什么争吵，日子像往常一样一天天过着，他总是单方面地同我说着，或是望着我淡淡笑着，而我已经几天没有与他说话了。

这夜吃了晚膳，朱棣还没回来，今日宴请朝臣，他让我同他一起，我摇头拒绝了。

饭后无聊，我拿起了笔，随意写着。不知不觉间，看着笔下写了好几个朱棣的名字，看着那纸上的墨迹，我哑然失笑着。

朱棣，朱棣……听说文字有笔灵，下笔的一瞬间便将所书之人或事深深凝固在心里，我在想他吧？记得我在大明朝第一次学用毛笔写字的时候，就是写的朱棣的名字，朱棣，朱棣……那时我笑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失忆的时候爱上他也就算了，怎么恢复记忆，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心里还在挂念着他。

他有什么好？他不会像朱第一样理解我尊重我，他也不会为了我放弃他的权势地位，他甚至做不到21世纪大部分男人那样只有我一个妻子……他霸道、强势、腹黑，还有许多风流的过往，常常让我无奈和难过。

我知道，一切痛苦来源于在意与放不下。神明选择离爱超脱，凡人则在爱意与痛苦中挣扎。

我也知道，人一定要有过选择，才能说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仔细想想，我好像没有机会选择他，或是其他人。但是其实，我有机会选择爱他，或者不爱他。

我当然可以选择不爱他。不爱他，我就会过的比较简单；不爱他，我大概也会爱上其他什么人；不爱他，我现在大概已经回到21世纪，不管回去和谁在一起，我应该都会轻轻松松，自由自在。

可是，我爱他。

我爱他，于是所有的其他选择都变得不存在。

我失笑着，自己明明不是还在生他的气吗？

我缓缓走到窗边，静静坐下，双手抵在窗台，默默听着殿外灯光和烟火闪耀的声音，悄悄地看着天上清朗的月亮。

我突然好想他，想他在我身边，想他在耳边叫我的名字。

我以前很少过农历年，可是不知怎得，现在一到过年，我就变得很感伤。

朱棣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也没注意，只见他走到我边上，带着从朝臣宴会中抽身的疲惫与酒意，半蹲着在我身侧，轻轻抚着我垂在背后的乌黑头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我也回眸看他，没有像这几日一样推开他的手，任由着他抚摸着我的发间和后背，也只是安静看着眼前这个，我叫了无数次名字，为他哭为他笑的男人。

我们离的极近，我看着他脸上因为岁月风霜刻画的点点痕迹，我心猛的一惊，他在渐渐变老。

我不知怎得忽然闪过一个画面，21世纪的张楚楚站在明成祖朱棣的陵墓前的样子，那样微不足道的现代女孩，和遥不可及的古代帝王的冰冷的陵墓。

我忽然吓了一跳，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便看到朱棣担忧急切的目光，真实又热烈地望着我，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脸，“你怎么了？”

我感觉到他抚在我脸上的手心的温度，是那样真实的温热，将我从方才画面里的冰冷中拉回来，我轻轻抓着他抚着我脸颊的手，柔声喊着，“朱棣……”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看到他红了眼眶，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半晌，他抬起头望着我，轻声说道，“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勉强轻笑着，“你不必向我道歉，你说得对，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没有资格为那些生气。”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我知道，我无法为那些说什么了，都是些改变不了的事，但……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晓得，在朱棣眼里，那些本就是没什么大不了又已经过去了的事。事实上，它们也确实是。

我抓着他抚在我脸上的手，故作轻松地调侃他，“那你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不像你啊……”

我想，朱棣一定觉得我很麻烦很矫情，自主想法特别多，就跟我觉得他很风流很强势，并不是一个可以很轻松相处的人一样。

其实爱情，就是两个带有分明棱角的人，为了更靠近对方，不断改变和适应对方。这之间，有痛苦，有纠结，有挣扎，甚至有想过放弃。

可是承受不住痛苦的人，早就清醒地转头走了。还会继续痛着的，是留下来的人。

“我为……常常让你伤心难过道歉。”

我听着他这样说，不禁轻笑出声，这人大概真的很少道歉，这话听着怎么磕磕巴巴。

像他这样唯我独尊的人，做什么事都凭他心意，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或道歉。

“恩，我，接受道歉。”

我故意将声音表现的轻快释然，眼泪却不自觉的又流了下来。

他看到我这样，脸上微动了一下，抬手为我擦拭着眼泪，柔声说着，“你哭了……”

我推开他的手，自己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渍，故作潇洒又文艺地说了一句，“爱一个人就是……愿意为他流眼泪。”

朱棣看着我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复杂，他或许也觉得没有完全看懂我这个人……

我偶尔也会想起，我可是21世纪的新女性，从前总是标榜，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我不会喜欢任何人多过于喜欢我自己。

“你说，这话傻不傻。”我含泪笑看着他，也轻笑着自己的矛盾与深情。

忽然窗外响起了一阵烟火声，我抬头看向窗外的热闹与绚烂，又过去了一年，新的一年又要来临了。

“朱棣，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