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洗剑

柯晩洲再醒来，入目是青纱帐。

他抬高左臂，将弯曲的五指伸直，又缓缓握进掌心直到拉扯神经，传来痛感。

皮肉，温热的皮肉。

像是脱力了一样，“碰”一声，左臂重重地砸回床板。

三年了，进入天地山三年，他还是没能摆脱那个噩梦一样的夜晚。

“师弟？发生什么事了吗？”

“师姐，我没事，不小心磕到了。”柯晩洲起身迅速换好衣服，推开房门。

季繁茵来给柯晩洲送衣服，刚踏进院子便听到房内传来好大的动静。

“你呀，都到了洗剑的年纪了还这么不稳重。”她将衣服的包裹塞到柯晩洲怀中，点了点少年的额头，“这是门派统一的校服，明天就是洗剑礼了，下山后便需和外面的师兄弟统一着装，可别忘了。”

天地山，第一修仙门派，共设五大支，剑，法，曲，星，药，其中前四支又有内外门之差，药庐素来少人，便不再多分，又因药庐职务特殊，裁衣宽松了一些，方便行动。

十八少年，正是抽条的年纪，身量瘦长，白衣交领，黛青腰带掐出半身分明，外头照规制又罩了件长衫，看着儒雅，只是那匆匆束起的发髻中翘出了几根头发，打破了好不容易靠衣装撑出的雅致。

“好师姐，我知道了，七天，你已经整整念叨了七天了，我打听过了，我是由内门林南辰师兄带队，不会有问题的。”

洗剑礼，也是天地山弟子成年礼，天地山做为修真界第一大门派，选弟子条件十分苛刻，年龄天赋缺一不可，因此很少有弟子会在十八后入门。洗剑礼当天满十八弟子根据先前分队，在指定师兄师姐带领下下山受炼，试炼内容则由当天抽签决定，签文内容难度不一，限时三天。

完成试炼后方进剑阁选择佩剑，大概率为自己本命剑，再经考核，可入内门；而如若未能完成，小队成员集体逐出山门。

季繁茵在门口看着正在收拾行装的柯晩洲，轻轻叹气。

“林南辰虽是内门佼佼者，但他那不好相与的脾气也是远近闻名，你这个跳脱的性子，怕不是第一天就要把人得罪了。”

三年前，门派内不是没对柯晩洲的归属有过争执，毕竟十五岁还毫无内力，不用说在天地山，就是整个修真界，也没几个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柯晩洲虽说是掌门亲侄，但看掌门的态度，恐怕也是放任其自生自灭，彼时五分支互相推诿，最后决定剑阁那边接入外门，可遭到了林南辰，剑阁长老亲传弟子的竭力反对，她还记得她爹被林南辰剑指着时满脸涨红。被个后辈用剑指着，她爹自然也没什么好脾气，最后迫于压力还是收了人。

三年来，柯晩洲没少吃苦头，但凡研制了烈药，柯晩洲永远在试药弟子名单的头一位，好在少年生性乐观，一直默默承受，毫无怨言。

对于自家爹这做法季繁茵感到愧恼，每每提及，父女俩总是不欢而散，无法，她只能私下里便对柯晩洲开点小灶，教授药理，开方缓冲药性。

“诶，师姐，你当年洗剑礼抽的什么签啊？”

少年的声音拉回季繁茵的思绪，“嗯，当年运气还不错，只需要猎一只四阶坨兽。”

“那运气不好的试炼大概有多难啊？”

柯晩洲一向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他觉得单是能入天地山这件事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运，实在不敢奢望老天爷再帮一次自己，纵使是那位林师兄带队，不出问题也仅是能确保自己性命无虞，但对于其他的，还需靠自己。

“当年最难并非随机，而是直接指定给了林南辰，围剿魔女柏漾。”

本只是护阵，可任谁也没想到他会和魔女直接碰面，更没想到他赢了魔女。

彼时流言四起，季繁茵记得清楚，不少人认为当时魔女已是强弓之弩，林南辰侥幸取胜，过激者甚至直接上书请求判定为任务失败，要逐林南辰出山门，结果自然遭到剑阁的极力反对。而又不过一月，林南辰单枪匹马除去魔修白魇，才算真正堵住了众口悠悠。

这么想着，季繁茵品出点不对劲。

魔女死后不到五天，长老院称找到了掌门之弟的遗孤，而偏偏在那个流言乱飞的时候，林南辰还敢惹她爹，本说剑阁家大业大，养个闲人也没什么，况且按照常理，林南辰也该低调行事才对......

柯晩洲自然不知道自家师姐这丰富的心理活动，魔女柏漾他有所了解，能被指定去参加围剿，林南辰实力可见一斑。

而师姐的话更让他确定，这次抽签怕是凶多吉少，显然，门派是有意在考察林南辰师兄，至于他们，也不过是这位天之骄子的考验内容之一。

他将包裹的节带狠狠拉紧，拍了拍手，“收拾好了，师姐，放心吧，我带了不少伤药，没问题的。”

看着少年信誓旦旦的样子，季繁茵不禁轻笑，“就你惜命。”

“真的，师姐，下山之后我会好好听话的，活着回来。”

师尊不喜自己是事实，近些年也都是师姐在教自己，医术上不过皮毛，他不傻，即使做拖油瓶，他必须做最乖的一个，活着回来，回到门派。

他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师姐，娘亲，以及那位救命恩人。

少年笨拙地重新绾发，口衔青簪，窗外阳光融融，恰巧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投下小片阴翳，衬得五官更是如琢如磨。

“等你回来我便去求长老给你换间屋子，这房间太小，连张桌子都摆不下。”

“好啊，”柯晚洲轻轻偏过头，笑得灿烂，“我还要师姐亲手做的茯苓糕，好久没吃了，怪想的。”